,继而怒极反笑,如同听到这世界上最可笑的事:“他不满意?哈!他不满意?”
杀了宰相以后还全身而退,这样的结果……他不满意?
魏征苦笑,这种结论,他也不敢信,可是却不得不信,道:“殿下以为,林若有没有本事杀了裴寂却不让任何人怀疑到他身上?”
这话换了说的无论是谁,李建成都会嗤之以鼻,但此刻唯有沉着脸不说话。
魏征道:“既然如此他为何要闹得人尽皆知,为何让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裴寂就是他杀的?难道是为了炫耀?为了发泄?或为了找死?”
自然都不是。
“是为了立威。”魏征道:“他要立威。”
“立威……”李建成又有点想笑:那个一介白衣的少年,他要立威?他有什么威可立,他要向谁立威?
魏征静静看着李建成脸上有些扭曲的笑容,平静道:“向你,向我,向所有人……立威。”
“哈!哈哈!哈哈!”李建成终于笑出了声。
一介白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少年,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居然要对太子、对齐王,对大唐的权贵大臣们……立威?
就像一只蚂蚁,对着一群大象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简直太可惜了!太不自量力了!
魏征听着李建成的笑声,神色莫名,他没有提醒李建成方才他对林若一句“绝不惹事生非”的心动,也没告诉他,在太子面前都大大咧咧的尹鹏飞,不久前因为听到“林若”两个字而吓的差点尿了裤子。
因为他很清楚,李建成嘲讽的笑声背后,隐藏着的未必不是后悔与心惊。
李建成笑了几声便自己停了下来,声音冷淡,道:“不是说要将画拿给窦承济吗?你亲自拿去给他。”
魏征皱眉,他已经说了这是林若的阴谋了,李建成却连他的分析都不听完,直接顺了林若的意。开口劝道:“殿下,如今陛下正憋着气,这画交上去,说不定就成了□□,这里面涉及到的人有不少……”
李建成打断道:“不过是一幅画罢了,难道父皇还会用它来定罪不成,有什么打紧?”
魏征还要再劝,李建成不耐烦的用手指敲着案上的画,道:“魏征你说这是林若的阴谋,那你能保证,林若这幅画里画的,全都是假的?”
魏征默然片刻,道:“臣不能保证。但臣……”
李建成冷笑着再度打断他的话:“你别忘了,这幅画是林若丢掉不要,被裴寂捡去藏起来的!若果然是林若有心挑事画的,他丢它做什么,裴寂又藏它做什么?而且那日带头放火及哄抢的人也招供说,联系他们的人手腕上有一道刀疤,那人什么都不要,只要他们帮他找一副没有装裱没有落款的画,事后还有重金酬谢。
“他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小心行事,悄悄藏些小巧精致的东西,就足够他们富贵一生了,切不可贪心以至将事情闹大……若这些人果然依计行事,怎么会出现哄抢,那些东西怎么会流落在外闹得不可收拾?事后谁又能知道里面丢了这么一副不起眼的画?难不成你要说,这些也是林若的阴谋,他做这么多的事儿,就为了悄悄取回这么一副他自己丢掉不要的画?
李建成越说激动,渐渐克制不住,咬牙道:“这些年来他一直站在孤身后,那些东西里和他直接有关的,也就这么一幅画,除了他,还有谁会惦记它?正巧他手底下有个手上有刀疤的亲信,还正巧那个亲信不等孤的人去问,就死的干净利落,你觉得这真的是巧合?还是想说这也是林若的阴谋?”
李建成口中的他字,显然已经不再是指林若,魏征暗叹一声,唯有苦笑。他想说“是”,想说林若做这么多事,也许就是为了让他相信这幅画上画的都是真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自乱阵脚,可此时此刻的太子殿下,全然没有听他说话的耐心。
到底是李元吉知道裴寂的船上有这么一幅画,设计取回,结果用人不慎导致事态失控?还是从头到尾都是林若的算计?
这幅画,到底是林若故意画出来,挑唆太子和齐王的手段,还是确有其事,被林若顺手用在当下的局面上?
他如今也有些糊涂了,也懒得去想,因为此刻真相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李建成的声音还在继续:“进宫祝寿的事、林若的案子、小书的死……这一件件事,哪一件不是他的主意,哪一件不是他闹大的,最后孤声名扫地、损失惨重,他呢?他还是那个慷慨大义的齐王!”
“你看看,你看看这幅画,你看看他们这幅嘴脸,”李建成情绪越来越激动,额头青筋暴起,手指几乎将画戳出一个洞来,喝道:“你觉得这些人效忠的,真的是孤,而不是他李元吉?!”
听到李建成终于说出“李元吉”二字,魏征有些麻木,就是知道会这样,他才将画扣留了下来,可这画是韦挺交给他的,他不可能一直藏下去——他以为此刻已经明白这画的确是林若刻意为之,可以向李建成仔细分说了,可是结果却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猜忌这种事,根本不是理智能克制的。从太子看到那副画的时候开始,他和齐王之间历经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信任和亲密,已经不复存在……继大理寺卿和裴寂两大支柱之后,太子殿下又失去了他最大的盟友。
太子殿下辛苦经营数年的庞大势力,在这短短十多天里,以摧枯拉朽般的速度崩塌着……
从小书死、林若出狱的那天算,到现在一共是十五天,小书的三七都还没过。
几乎是吼出那三个字之后,李建成终于渐渐冷静下来,默然片刻后,语气平静道:“这幅画放在谁手里都没用,倒是窦承济借着它说不定就能逃过一劫……大理寺和刑部,我们总要握住一处才行,如今大理寺指望不上了,窦承济向来在我和二弟之间不偏不倚,这次若是能帮他保住刑部尚书之位,他岂能不感激涕零?”
虽然现在他很不喜欢林若,但是不得不说,他给出的这个选择,竟出乎意料的合乎他是心意,比先前所有的想法,都还要好。
“至于那些人……”李建成顿了顿道:“父皇大不了骂一顿罢了,又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便是暂时不得重用,孤以后难道不会补偿他们吗?”
几个不知道是否有了二心的臣子,和一个刑部尚书的效忠,两者之间到底孰重孰轻,岂不是一目了然?且窦承济又不是他的人,他献上去的画,谁知道同自己有关?怎么算他都没有损失。
而且李元吉,也该给他一个教训,也该让父皇好好看看他的嘴脸了!
魏征低头掩饰住眼中的失望之色,道:“殿下说的是,臣这就去办。”
正要上前取画,李建成打断道:“等等。”
魏征脚步一顿,李建成道:“魏大人今天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这点小事,孤让韦挺去做就是了。”
“是。”
魏征躬身一礼,向后退去,却听李建成又道:“且慢。”
魏征停下,抬头,只见李建成顿了顿,才道:“孤不希望,还有任何人知道这幅画,曾经在孤手里出现过……明白吗?”
魏征身体一僵,再次应是,在李建成挥手后快步退了出来。
待出了院子,才又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复杂,最后自嘲一笑,转身离去。
这不是放弃,不是牺牲……这是出卖。
便如当初他一次次对林若做的那样。
他曾劝过林博远,林博远说“终究心寒”,而如今同样的事尚未落在他身上,他就已然有些心冷了。
如果没有秦王的压力,也许太子会是很好的太子,甚至成为很好的皇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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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日,林若过得极为悠闲,练功看书写字画画玩铜子儿,转眼便到了第三天,这天,是裴寂去世的第十天,是李渊给刑部限定的十日之期的最后一天。
林若对着一堆奇形怪状的铜板儿叹气,这几天闲极无聊的林川突发奇想要给他的“武器”开锋,于是他精挑细选的一篮子铜板,有一大半边缘被磨的极为锋利,甚至有一些还极有创意的被打磨成了锯齿状……于是问题来了,这些锋利的铜板,该怎么把它们放在袖子随身携带?
看见林若嫌弃的嘴脸,林川不甘心自己好容易打磨出来的东西被丢到家里生锈,于是特意去定制了一些皮囊、皮带之类的方便携带暗器的器具给林若,结果遭到了林若的强烈抵制——事实上,林若排斥一切重的、硬的、不透气的东西出现在他衣物清单中,不出门的时候,他身上甚至连根簪子都不会有,更别提让他戴什么皮带皮囊。
和林川较劲许久,终于今天他忙着出去打听消息,林若才得以清闲片刻——用来思考要不要趁着林川不在,把那堆奇形怪状的“铜板”悄悄处理掉。
“少爷!”林若还没想清楚这个复杂的问题,林川就已经回来了,面色凝重,道:“少爷,宫里传来消息,窦大人在陛下面前请了罪,说没能找出杀害裴寂的真凶……陛下还未说如何处置,就有许多大臣跪下请命,让陛下下旨将您捉拿归案,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就差直言若陛下执意包庇您,就是昏君了。他们还说若陛下不下旨,他们就跪死在太极宫。”
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上次已经被老爷应付过去了,皇上也发怒了,他们怎么又……而且还是死谏。少爷,小的看这次陛下他都未必护的住您,要不咱们先出去避避风头?”
林若摇头道:“林川你错了,一个人死谏叫死谏,一群人死谏……叫逼宫。
“逼宫的时候,态度当然越坚定越好,若不是为了让他们更坚定些,我又何必大热天的跑去游什么湖?难不成就为了讹他们几两银子吗?
“处置一个办案不利的窦承济,然后将案子无限期的拖下去,这个结果他们当然不满意,我却更不满意。”林若道:“立威和报复这些事当然要做,但为了立威和报复别人,就让自己头上悬一把随时都会刺下来的利剑,让那些人想起来就用它攻击你一下,让上位者什么时候忽然看你不顺眼了,就拿这个理由随手杀掉,那就蠢的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