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他将那对母子藏的极严,几乎无人知晓,只是最近他去了一次村里,同那妇人说话时言语带着不详。那妇人越想越是不安,见他几日没有音讯,便忍不住托人前来打探。
“臣查问清楚后,立刻带人火速前往那个山村,不料被人走露了消息,臣到那里的时候,那对母子刚刚身遭不测,房屋也被点着。
“臣立刻带人救火,并冒死冲进火海,终于在那妇人尸体旁的墙缝里,找到了……这幅画。”
窦承济的声音一直很镇静,因为他很有底气,他说的这些事,绝大大多都是真的,每一件都有案可查:譬如他的确查到了郑大,譬如郑大的确在山村有个女人有个孩子,譬如他的的确确冲进了火里拿到了那副画……
里面或许有少许不实,譬如郑大的尸体是太子交给他的,譬如那副画并非真的是在墙缝里找到的……但他并不心虚,他说的故事或者有编造的成分,但他坚认自己是在揭露一个事实,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因为只有这样,才是最合理的解释,才能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
窦承济从袖中缓缓抽出画卷,画卷虽未展开,但上面的焦痕和血迹却斑斑在目。
所有人包括李渊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张画上,窦承济刚刚讲述的过程太细致,细致到让他们都感受到了其中的凶险和曲折,都觉得窦承济能将这幅画找到,实在是太侥幸太难得。
所以这幅画……到底画的是什么?
画被交给內侍,內侍请示李渊之后,缓缓在龙案上展开了那副血迹斑斑的画。
除了李渊,没有人看见画上画的是什么,他们只能看见李渊的表情。
一开始是错愕,画才展开了一线,李渊就露出极为错愕的表情,显然这画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看着他的人也觉得诧异之极:难道这画原本是属于陛下的?否则怎么才刚打开一线陛下就已经认出来了似得?
赵怀德悄悄抬眼看着李渊的脸色,他对现在重心从裴寂的案子拐到别的地方很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他正盘算着一会该如何重提此事时,忽然看见李渊竟抬头向他看来,目光中充满审视,竟还隐含着凶狠之意,顿时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好一阵才敢抬头。
同样的情景不止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李渊的脸色越来越差,放在扶手上的右手微微颤抖,他抿着唇,眼中的怒意越来越甚,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发泄出来,最后闭了闭眼,不去看画上刺眼的一幕,声音平静道:“去叫齐王来。”
內侍脚步匆匆去了,李渊的目光落在窦承济身上,窦承济明白他要问什么,磕了个头,道:“臣派人查过当日的情景……其实因裴大人之案,当日的情景,臣曾经问过很多人,问过很多次。”
窦承济心中越发镇定,因为从现在开始,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林公子早裴大人半个时辰到了客栈,看了一会儿雨……”
林公子三个字一出口,很多人心里都是一惊……怎么又和他扯上关系了?
有些人则想的更深:为什么窦承济会称其为林公子,而不是如先前一般,直呼林若?
“林公子问店家有没有围棋,店家说没有,”窦承济依旧讲的很细致,细致到了近乎繁琐的地步:“林公子的随从林川准备出去买,林公子说算了,让店家取些笔墨纸砚来。店家问要写字,还是画画?林公子想了想道,画画吧。于是店家就送了画画的大幅的宣纸过来。
“林公子看到纸愣了下,店家解释说,有些读书人到码头送行的时候,也会忽然想写个诗、画个画什么的,所以店里这些东西准备的很齐。然后林公子就开始画画。
“林公子开始还画的很仔细,画了快小半个时辰的时候就有些不耐烦了,越画越快,最后连诗也没题就撂了笔。见他画完了,林川就捧了茶来给他润口,林公子喝了一口,就随手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当时桌子上铺着画,茶杯就搁在了画上……就是凉亭那一块。”
众人眼中的不解更甚:如果窦承济说的那副画,就是龙案上的这副的话,那么这幅画……其实是林若闲极无聊在茶馆里画的?
这怎么可能?
这样一幅画,值得人花这么大的功夫去偷?去藏?
但如果这幅画真的是林若画的那副的话,就能解释为什么陛下一开始会露出错愕的表情了:林若的画,他自然只看一线也能认出来。
问题是,林若他……到底画了什么?
“林公子又开始看雨,又过了片刻,裴大人就来了。一开始他们谁都没理会对方,林公子看都没看裴大人一眼,裴大人看了林公子一眼后,就准备从他身边经过,但后来看到了画,就停下来说话。裴大人说……”
窦承济的记性很好,将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错、一直不漏的重复下来,甚至连语气神态都学得很像。
包括那句“德高望重、一呼百应”,包括那句“布衣之怒,流血五步”。
李渊的脸色已经不再能用难看两个字形容了,他的手剧烈颤抖着,可见愤怒到了极致——如果他这个时候忽然暴起杀人或者直接吐血昏迷,都不会有人吃惊。
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生恐这份怒火会发泄在自己身上,却始终不明白,李渊为何会如此愤怒。
但窦承济还在说话:“林公子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接过了伞,走进了雨里,林川也跟着走了,没管那副画。然后裴大人就让人收了。”
李渊的目光从跪着的人的脸上再落回画上,那一张张脸,如此清晰,如此鲜明——在大殿上,面对着他,他们义愤填膺,磕的额头渗血,口口声声说他包庇人犯,口口声声说他乱了国法朝纲,声称他若不杀了那孩子就决不罢休;在画卷上,面对着那两个人,他们卑躬屈膝,满脸堆笑,就差将谄媚二字写在脸上!
这就是他的臣子?这还是他的臣子吗?
难怪那孩子说一呼百应,可不就是一呼百应?连死了都一呼百应!
裴寂,裴寂!
枉朕以为他一直忠心耿耿……哈,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会在他还是唐国公的时候,将他灌醉令晋阳宫人服侍,害他犯下死罪不得不起兵造反?忠心耿耿会一边对他说自己将那孩子照看的好好的,一边令手下将人朝死里折磨?忠心耿耿……忠心耿耿那这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这还只是秦王收集到的那的一小部分!
裴寂!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
李渊再度闭了闭眼,深吸口气,目光落在画卷中心的两人身上,片刻后再次开口,语气竟听起来十分平静:“郑大是什么来历?”
窦承济答道:“郑大是南城的一个混混,他的邻居们说,他没什么大的恶迹,就是为人阴狠了些。比较奇怪的是他整天无所事事,只靠典当度日,但日子却过得十分松范,时常光顾酒店青楼……按说他家祖上没给他留下什么家业,当也当不出什么东西来才对。
“臣按这个线索查下去,发现他每次都在一家名为‘诚济当’的当铺当东西,每隔半个月或一个月去一次,每次当十两或二十两的东西。其中最近的一次,是用一个五文钱买的瓷盘,转手当了二十两银子……”
五文钱的瓷盘,当了二十两银子!
李渊冷冷打断道:“‘诚济当’又是什么东西?”
窦承济迟疑了一下,才道:“‘诚济当’两年前转手了一次,新东家……是齐王殿下妾室的父亲。”
齐王,李元吉。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的答案。
除了李元吉,还有谁会对这幅画势在必得?
李元吉,裴寂……他一直都很奇怪,裴寂从未见过林若,为什么一心一意想要他的命,现在终于明白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李元吉就看林若不顺眼,一次又一次的找他麻烦,还亲自在他面前陷害林若……
想杀林若的,从来就不是裴寂,是李元吉!
而裴寂,为了帮李元吉做事,将他当傻子一样糊弄。
“呵……”
大殿上响起一声轻笑,众人面面相觑后才发现,发出这声轻笑的,竟然是李渊。
李渊抓起画,缓缓站了起来,道:“朕问你们,尔等意欲诛杀林若,为的是私愤,还是国法?”
同林博远一模一样的话,这次出现在李渊的口中。
赵怀德心中大感不妙,正要开口,却见李渊手一抖,一幅画从他手上垂了下来,李渊再次开口,爆喝一声:“尔等意欲诛杀林若,为的是私愤,还是国法!”
画中各色的人物,毫无预兆的冲入所有人眼帘,跪下的人心里咯噔一声,手心里开始冒汗。
没有人怀疑这幅画的真假,包括李渊,包括画上的人自己,他们只怪自己的这番作态,正好被人看了去,画了来。
毕竟这画是那少年闲极无聊画的,毕竟他画完以后随手就扔了……所以它怎么可能是假的?
若画是假的,裴寂藏它做什么?若画是假的,齐王偷它做什么?若画是假的,郑大怎么会死?若画是假的,郑大的女人孩子又怎么会被杀人灭口?
怪只怪齐王运气不佳又用人不慎,先是偷画的时候发生了哄抢,后是郑大监守自盗,将找到的画藏了起来,最后导致画落在了窦承济手中。
赵怀德定了定神,强自道:“只是一副……”
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龙案上的箱子被李渊一把扫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林林总总散了一地,李渊寒气森森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道:“尔等意欲诛杀林若,为的是私愤,还是国法!”
一掌重重拍在龙案上。
“噗、噗”两声响起,这是原就又伤又累的大臣,在散落在地的信件上看见了自己的笔迹昏厥过去的声音。
很多人都抖了起来,鸵鸟一般将额头深深的抵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最要命的东西到底出现了,出现在他们最想不到的时候。
这东西,怎么会在陛下手里?不是说府兵找到的那些都已经偷渡回来了吗?这些东西,不是应该在那三位爷手里吗?那三位爷,不是应该用这个来换取他们的忠心吗?
空气沉重的让人透不过起来,李渊有些站立不稳的撑着龙案,没有说话,太子和秦王没有说话,一直低头站着不曾说过话的中立大臣们没有说话,跪在地上请命的人更不敢说话。
內侍战战兢兢的进殿,跪在地上。他是去找齐王的,可是回来的却只有他一个。
齐王的府邸就在东宫旁边,比东宫离这里都近,可是这么久了,他也没能找来人。
“齐……齐王殿下,不、不在府里。”
李渊冷笑一声:齐王不在府里……还在禁足的齐王不在府里。
是了,裴寂走的那天,齐王也不在府里,他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给裴寂送行,完全不担心谁会“出卖”他……可不是,这些人可没有一个人上折子告知他此事。
齐王,他最心疼的儿子,那个虽然有点鲁莽,但孝顺的、真性情的,偶尔还会对他撒娇的好儿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竟然做了这么多事,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真是……惊喜。
“封禁全城,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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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子,也该闹得差不多了吧?”李元吉已经醉了,歪歪倒倒的起身:“爷也该回去看看热闹了。”
陈嘉扶着他,道:“殿下您先坐着,臣让他们靠岸。”
“嗯,”李元吉含糊应道:“让他们快着点儿,那些人可劲儿的闹,姓林的小子又不肯服软,老爷子肯定又气又急……爷得趁这个机会好好安慰他一下,说不定连这见鬼的禁足都解了呢!成天偷偷摸摸的出来玩,有什么意思?爷都多久没跑过马、打过猎了?
“老爷子可真够可以的,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林若,居然禁爷的足,真不知道到底谁是他儿子?再过几天就是爷的生辰,爷还准备好生热闹一次呢……”
“陈,陈嘉,你给爷想个法子,让姓林的小子,在爷生日的时候给爷弹个曲子,不然,随便吹个什么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