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那人张了张嘴,叶天随即制止他:“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如果你想活下去,就老老实实跟我走。”
“活下去……有意义吗?这样活下去,不如让我死……”那人梦呓一样嘟囔着。
此刻,两人靠得很近,叶天闻到了通常只有在死人身上才有的腐朽味道。
稍后,郭建跟进来,叶天把捆着的人交给他,然后自己从房间的侧门向深处走,一间一间过去,一直走到尽头。
在这里所见到的一切,都让他感到费解,因为尽头那个房间的四壁都是高至屋顶的书架,架子上排满了各种各样的书,而其中一大半竟然是纸张发黄的古本经书。房间一角,放着一把摇椅,摇椅旁边是落地灯,另一边的茶几上则放着老花镜、铅笔、白纸。也就是说,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经常在这里看书、查资料、做笔记。
叶天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看书的人自然不会是牵狗看门的老头子,那会是谁呢?”
隐隐约约中,他闻到了上等的佛印檀香的味道,循着香味找去,在一个书架的最底层角落里,发现了一包刚刚拆封的檀香和一个整块紫檀木剜刻而成的佛足香炉。
“这些东西相当贵重,跟这个破院子、这些破房子格格不入,或许是从无为寺里带过来的。那么,这院子是属于无为寺所有的?淘金帮和无为寺中某个人在此地接头?把日本兵留在这里又是谁的主意?”叶天沉思着翻开了一本平躺在书架上的佛经,那该是阅读者最近才动过的。
奇怪的是,书上的经文是梵文和藏文混合写成的,他一句话都读不出来。
叶天返回,吩咐郭建把人背上车,连看门的老头、看门的狗一起塞进车里。
“叶先生,咱们撤退吧?”郭建看起来非常兴奋,因为他预感到自己已经立了大功。他手下的年轻人,一左一右把日本兵夹在中间,四只手、四只眼牢牢地按住、盯住这个俘虏,不敢有丝毫的分心。
“走吧,看好他,这是条大鱼,危险的大鱼。”叶天紧紧地皱着眉。
就算找到了被雷燕雪藏的“日本兵”,他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对方的身体状况令他非常担心。假若人死了,各方势力就什么都得不到,竹篮打水一场空,黄金堡垒的传奇故事也将再次石沉大海,无从寻觅。
“嘿,我听说这家伙跟黄金堡垒有关,好像是淘金帮握在手里的王牌——”
叶天狠狠地瞪了郭建一眼,阻止他继续口无遮拦地说下去。
“哦……哎哦……”那人艰难地呻吟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要报警抓你们,全把你们抓起来。知道我是谁的人吗?你们这几个混蛋!”看门老头子窝在后备厢的位置,背都直不起来,跟几条狗趴在一起,心里肯定气不顺。不过,当郭建一个肘锤砸中他的颧骨后,老头子彻底老实了,乖乖趴下,不敢乱说乱动了。
叶天上了车,心事重重地发动车子,驶上归途。
在路上,郭建反复地追问看门的老头子:“谁雇你在那里看门的?这家伙是谁?淘金帮给了你多少钱?淘金帮还要你做什么?”
每问一句,他就在老头子身上猛捣一拳,仿佛是歌唱者敲击手上的节拍器一样。
老头子杀猪一样叫着,但翻来覆去回答的只有三句话:“我是别人雇来的,我不知道雇主姓什么叫什么,我不知道这家伙是谁。”
他叫得越大声,郭建就打得越起劲,把人性中弱肉强食的恶劣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一个拐弯处,叶天突然停车,双手捂着脸闭目思索。
郭建也停止追问,看着叶天的脸,静静地等待着。
“我一会儿下车,去做另一件事。你,带着人回蝴蝶山庄,注意,别把人打死,也别让人跑了。否则,你就等着吃段庄主的子弹吧。”叶天下车,慢慢地走上一条横向的小径,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经书、梵文、藏文、无为寺之间一定有某种奇特的联系,而淘金帮的人把那人留在此地,也不会仅仅是简单的“落脚”,其中必有另一层深意。跳出迷局再看,淘金帮很可能是带那人来“求医、求解”的,请教的对象,大概会是无为寺的高僧。
走完小径,面前豁然开朗,竟是一泓长约三十米、宽约十米的小湖。
夕阳余晖,在湖面上堆叠起层层金浪,远山近树,风景如画,令叶天的心渐渐平和安静下来。
他在草地上盘膝坐下,调匀呼吸,闭上双眼,暂时忘掉追逐与杀戮,在最短时间内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只有这样,他的身体才能得到深度放松,迎接下一次战斗的来临。
在雷燕的叙述中,那人是“闭口不答”的,但是刚才叶天问他,他都做了回答。
“修罗?他为什么要把这两个字刻在手背上?是一个名字吗?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突破口,雷燕有没有循着这条线追查下去?既然手背上有刻字的新痂,就能证明那人直到今天,心里还是念念不忘。在这个世界上,能令人永志不忘的名字,要么是爱到极点,要么是恨至骨髓……”
叶天意识到,所谓的“日本兵”被淘金帮控制的时间虽然已经不短,可他心里的秘密并没有曝露给雷燕。否则,也不至于把他带到大理来。再有,日本兵在酷刑折磨下,身体已经非常糟糕,再煎熬下去,恐怕有生命危险。所以,当务之急是把他弄走,静养一段时间,让他恢复生机和体力,慢慢地把肚子里藏着的秘密说出来。
淘金帮一伙,实在是太急功近利。
他停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看清淘金帮最后埋下的“伏笔”到底是什么。
叶天起身,穿过树林,向大院走去。
按照他的判断,每天都会有人在那间书房里看书,今天也不该有例外。
大院里一片死寂,看门老头子不在,无人开灯,长排房子的每一个门口、窗口都像是怪物的眼睛。
叶天径直进了书房,摸黑坐上了摇椅,脚尖一点,摇椅就一前一后地轻轻晃荡起来。
从窗口向外看,院子里的光线已经非常暗淡了,如果有人从大门口进来,必定逃不过他的双眼。
今晚山风很大,并且是南风,所以无为寺方面的钟声、诵经声都随风飘向正北,传不到这边来。
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叶天的上下眼皮困倦得像要被胶水粘住一样,一阵清醒一阵迷糊。
啪嗒一声,角落里传来了这样的动静,仿佛是一本书落地的声音。
蓦地,有人打开了落地灯,淡黄色的光晕下,一个身材枯瘦的光头老僧出现在叶天旁边。
叶天受惊,猛地跳起来。
“我说过多少遍了,不准别人动我的书,不准别人坐我的摇椅,还不快滚开?”老僧声色俱厉,直瞪着叶天。他的两颊几乎没有一丝肌肉,深深地凹陷着,显得固执而冷酷,身上的僧衣洗得发白,领口已经磨得开线起毛。
“对不起。”叶天低头道歉。
“今晚有大人物来,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多问。”老僧从书架上拿下叶天曾翻过的那本书,然后坐上摇椅,借着台灯光芒默默阅读。
叶天不清楚老僧是怎样出现的,但对方没揭穿他的身份,自己也就将错就错,继续待下去,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时间不长,门口响起了短暂而急促的汽车鸣笛声。
“去开门,贵客到了。”老僧抬起头,枯瘦的手指向外面指了指,再次叮嘱,“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这一次,叶天发现老僧竟然两只手都各长着七根手指,多出来的,一根在大拇指第二节上,一根在小指的第三节上。
在江湖传说中,云贵川第一智者“十四大师”就是这样,因有十四根手指而得名,其原先的法号、俗名却都无人再记起。
叶天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出门,走进院子。
当他拉开大门时,赫然发现门外竟然停着七辆车子,中间是一辆墨绿色的三菱猎豹越野车,围在外面的,是六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和十几个黑西装、戴墨镜、双手全都插在怀中的精干年轻人。
门一开,三个戴墨镜的年轻人一拥而上,两人架住叶天,一人对他进行了快速而有效的搜身,然后三人同时退开。
猎豹车的前座玻璃摇下,有人问:“什么情况?”
负责搜身的年轻人回答:“没事,正常。”
猎豹车的后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中年男人慢慢地下车,摘掉头顶的黑色礼帽、鼻梁上的黑色眼镜,旁边立刻有人接过去。
他那双明亮若朗星的眼睛眨了眨,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用流利的阿拉伯语说:“都走开,我自己进去。”
叶天的脸色一直很平静,做了个“里边请”的手势,低调地在前面带路。
由“中阿混血面相、阿拉伯语、大人物”这三个特点,他能有七成以上把握确定此人的身份,但同时又不免怀疑:“无为寺外,有什么值得此人关注的?”
所有人果然都留在门外,只有中年人自己跟进来。
“小兄弟,你贵姓?”他在后面用中文问。
叶天故意装作没听见,加快脚步,进入书房。
当他回身替中年人把住木门的时候,不经意地回望,大院墙头上,至少已经布置了六个长枪狙击点,剩余的十几人都举着短枪,神情紧张地埋伏在墙根下。这种阵势,更证明中年人的身份异常特殊。
中年人不疾不徐地进门,冷冷地审视四周的情况。
他的影子被灯光投射于门外,无限拉长,仿佛一位身高过丈的奇异巨人。
叶天谨慎地向旁边靠了靠,力图不引起双方的过度注意。他虽然不理解十四大师为什么没能识破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但心中始终保持警惕,生怕一切平和安宁的假象后面隐藏的就是无声处的一声夺命惊雷。
“来了?”老僧首先开口问讯。
“十四大师。”中年人进门,向躺椅上的老僧先抱拳问候,后又深深鞠躬,弯腰超过九十度。
老僧合上了手边的书,冷冷地问:“你赶来这里,有什么话说?”
中年人微笑着回答:“七年前,大师预言对了一切,虽然没能救下我哥哥,但至少给我们指明了方向。现在,我又怀着无比虔诚之心,千里迢迢赶来求教,还望大师慈悲,再给我指一条路走。”
叶天静静地站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精力高度集中,耳朵竖起,把听到的一切都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