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最大的秘密。岳老三深沉而诡秘地笑起来。他脸上的笑容令叶天直接联想到死亡,甚至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一些事。
“我们败了,败得心悦诚服。”元如意说。
她的脸上沾染了太多灰尘和血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元满摇摇头:“不,我们还有机会,岳老三已经吸入了‘五毒散魂烟’,最多大家都同归于尽,打个平手罢了。”
在他手指的方向,香炉里的怪香燃尽了,只剩最后五点微红的火头。
岳老三桀桀怪笑:“那些东西,只能杀得了大理来的笨蛋。至于我,早就动手术切断了嗅觉系统,跟毒烟、迷香绝缘了。”
他踏着牛松的身体走近香炉,横扫一掌,香炉飞到墙上,啪的一声四分五裂。之后,他向袖口里摸了摸,指尖上就多了一枚通体漆黑、腿脚蜷缩的圆形甲虫,约一元钱硬币大小,嗤的一弹,甲虫就落在元满的头顶正中。
元满登时色变,铁青着脸,使劲甩头,要将甲虫弄下来。
“没用的,这是我参考古籍上的方子炼制的‘封神蟊’,它唯一感兴趣的就是人的脑髓。大概十五分钟后,它就能钻破你的天灵盖,深入脑室,成为你身体的主宰者。那时候,苗疆四大家族里的元家,就是我岳老三的伥鬼傀儡,任意驱使,无有不从。呵呵呵呵,元满,你还有十五分钟时间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跟我岳老三生在同一时代……”岳老三拖了把椅子坐下来,悠闲地架起二郎腿,掏出一只怀表,远远地望着元满。
大约过了一分钟,那甲虫发出“吱”的一声鸣叫,腿脚齐伸,在元满头顶缓慢地爬行起来。
叶天没听过“封神蟊”这个名字,可从元家兄妹的绝望表情中,意识到了那甲虫的厉害。
“死吧,好吗?”元如意叹了口气。
“不,不不——”元满嘶哑地吼了一声,无法掩饰自己满腔的恐惧绝望,“救我,救我,救我……”每说一个“救我”,他的目光就从元如意、方纯、叶天脸上依次滑过。
“死吧,到了我们谢幕的时候了。起初是老卜,现在轮到我们了。这时候死总比以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好,元家人必须要保留最后的尊严。”元如意冷静地说。
元满身上曾经的傲气终于被摧毁得一点不剩,当那甲虫摩擦着腿脚分开他的头发时,他突然向着岳老三跪倒。
“干什么?”岳老三按下怀表上的绷簧,表盖啪嗒一声弹开,“只过了三分钟,你还有一些时间。对于那些知道了我秘密的人,通常情况下,我别无选择,只能杀人灭口。”
元满向前跪爬,低着头不说话,鼻涕眼泪淋漓落下。
方纯藏在背后的双手忽然无声地动了动,两根拇指同时竖起,第一骨节平落,然后再竖起。那是做给叶天看的,叶天眼角余光一瞟,便明白了那手势的意思:“准备行动!”
困境之中,除了选择冲天而起,绝地反击,就只剩下任人宰割了。亲身经历海湾战争后,叶天在血与火的现实中已经明白了一条绝对的真理:“要想活,自己救自己。”跪求、哀恳敌人,只会遭受加倍的折磨,死得更凄惨。
“海东青,我想求你一件事。无论岳老三的‘情蛊’有没有在你体内产生作用,都请你帮我一个忙,杀了他。”元如意的声音冷冰冰的,但那个“他”指的是岳老三还是元满,那就只能任凭叶天去猜了。
“蛊”对人有没有影响,只有当事人自知,外人看不出来。叶天没有回应元如意,而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昏迷过去一样,但他的双脚大拇指、脚弓、踝骨已经不动声色地绷紧,只等方纯拇指第一骨节二次平落。
“好好,好好好,爬过来吧,我给你自由。”岳老三眉花眼笑,盯着丧家犬一样爬行的元满。
来自泸沽湖的潮湿的风,从碎掉的窗户里灌进来。那时元满正缓缓地抬起头,眼睛恰恰被那阵风吹迷了。于是,他很自然地抬起左手擦眼。
于是,在同一时刻,有五件事几乎同时发生了——
第一件,方纯拇指第一骨节平落,叶天的双脚瞬间抓地发力,箭一般射出去,双臂双腿化为四条绳索,锁住岳老三的右臂和右腿。
第二件,看似奄奄一息的元如意从另一边冲上,极有默契地锁住岳老三左臂左腿。
第三件,元满左袖里射出一条两尺长、三分粗的灰色铁线蛇,准确地落在岳老三脖子上,嗖嗖两声,连缠两圈,然后头尾衔接,拼命收紧。
第四件,方纯飞跃至半空,双膝屈曲并紧,狠狠地砸在岳老三后腰骶曲位置。
第五件,元满伏地一滚,右手自下而上,直掏岳老三下阴。
四名高手合击,顷刻间贴身控制住岳老三。他们刚刚所表现出来的颓废、软弱、疲惫都有一定的伪装成分在里面,其目的不过是麻痹敌人。
岳老三怪叫了一声,身上的黄色软甲哗的一声向外张开,椭圆鳞片边缘锋利如刀,同时割伤四人,当场血流如注。鳞片之下,处处隐藏着狰狞躁动的蛊虫,四人要想二次攻击,手脚势必先与蛊虫接触,造成更可怕的伤害。
“我已经看穿了你们能够……使出的全部反扑伎俩。”岳老三向上挺身,双腿一并,锁住元满的手臂。如果不是叶天、元如意拼尽全力将他的腿向两边拉扯,元满的手臂立刻就废了。
“经过了那么久的蛰伏,再不能成功,老天就对我太不……公平了……”岳老三喘了一大口粗气,猛哼了一声,将左边体重较轻的元如意提起来,死死地盯着她的脸。
四个人无余力回应,都已经是强弩之末。
“多好的一张脸啊,可惜对我而言,是男是女、是丑是美都不重要了。欲练神功,挥刀自宫。为了这一刻,我付出了太多太多。你说,我该后悔吗?该后悔吗?”岳老三喃喃自问,慢慢地垂下头,凑近元如意的脸。
陡然间,他张开狰狞大嘴,野兽般狂躁地向元如意脸上咬下去。
元如意无法躲避,只好双眼一闭,等待着最可怕的结局。
吭的一声,岳老三咬中了一件东西,但却不是元如意的脸,而是叶天的小臂。他的尖牙不啻于豺狼的森森利齿,登时在叶天小臂上留下了两排恐怖的对穿牙印,鲜血从半月形的伤痕中喷涌而出,滴落在元如意脸上。
“你肯为她牺牲是吗?我种下的情蛊已经开始发作了是吗?”岳老三满嘴、满齿血淋淋的,如同疯癫狂躁的嗜血野兽。
叶天无法说清这次出手替元如意挡灾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蛊的力量,手臂剧痛之下,对岳老三右臂右腿的封锁渐渐失控。
此刻,方纯忽然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探进元满的头发里,准确地捏住了那只“封神蟊”。没想到,小小甲虫的腿脚尖锐而犀利,挣扎之中,把她的两根指头刺得鲜血淋漓,并且靠近头部的两根尖爪已经撕裂了元满的头皮,牢牢攫住。当方纯继续发力时,甲虫竟硬生生从元满头顶撕下两小条带着毛发和血迹的头皮来。
“想救他?不是那么容易的,我随时都能释放出几百枚封神蟊,把你们——”
啪的一声,方纯猛地弹指,竟然将封神蟊直射进岳老三嘴里去。
急切间,岳老三拼命向外吐,并且晃动左肩,要甩开元如意,好腾出左手把封神蟊抠出来。方纯加快动作,从岳老三手中抠出怀表,就势塞入他嘴里,随即托下巴、捏齿关,又在岳老三胸口上重重地拍了一掌,逼得岳老三合嘴、开喉,将甲虫、怀表一起吞咽下去。
“好了,好了!”方纯大喝,四个人同时放手,抽身后退,各自缩进屋角里。
房间正中,岳老三惊慌失措地拍打胸口,按住舌面,极力地干呕,但这些动作都毫不奏效。
最后,他只能故作镇定地停手,抹去满头大汗,装出笑脸:“没事,没事,胃液会很快消化掉封神蟊,它不过是一只小甲虫而已,也许只要五秒钟,就会被胃酸腐蚀成一小滩黑色的粘液。我岳老三不会有事的,欲练神功,挥刀自宫,我已经做了那么多,上天会公平对待一个努力的人。你们说对吗?是吗?”
他的脸不再是蜡黄色,而是惨白如纸,眉心、鼻尖、人中、唇中、下颏尖、喉结六处,连缀起了一条乌黑的细线,像是要将那张脸从中分开一样。细线却不是静止的,而是波浪状起伏,左右摇摆着。
“我……我一定能成功的,从前,苗疆三十六峒主、七十二寨主、一百零八峰山大王联手,把岳家灭门,只剩母亲抱着我藏在猪圈粪堆里逃命,最后杀掉了那头猪,靠吃生猪肉活下来。我那么努力,一定要成为苗疆‘蛊术之王’,杀光所有仇人,剪除余家、元家、卜家,独霸……独霸……”他捂住胸口,拼命咬牙,但仍然无法控制住嘴唇的剧烈哆嗦。
叶天全神贯注地盯着岳老三脚下,一旦对方冲向某个人,他就奋不顾身地做最后一击,用自己的身体,换其他三人的安全。
楼梯响了一阵,一个白衣、白鞋、白斗笠、斗笠上有三层白纱垂罩的女孩子轻飘飘地走进来。她的双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白橡木相框,里面镶着一张双人照片。照片中洒脱微笑的是白西装、红领结的竹联帮大佬蒋沉舟,另一个箍着他脖子、腻在他腮边甜笑着的是一个肤如凝脂、笑靥如花的美丽女孩子。照片的背景是台岛阿里山的日出,红彤彤的朝阳跃出层层云海,放射出霞光万道,景色壮观瑰丽之至。
“封神蟊一出,中蛊者不是九地之下做鬼,就是九天之上封神,唯独不能长活于人间。不要骗自己了,胃酸非但不能杀死它,恰恰相反,它此刻已经刺穿了你的胃,正在沿着既定的方向,爬向你的脑室。”那女孩子幽幽地说。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叶天知道,她就是与蒋沉舟同行而且失踪数日的百灵儿。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岳老三骇然反问,右手拇指压住喉结下的凹陷处,左手稍稍向下,扣在胸膛向下的胃部上沿。
“封神蟊的炼制原理与埃及人培养‘黑铁圣甲虫’一模一样,是最恶毒、最难收场的蛊虫。你为了克制其他三家,早就把炼蛊师的良心、责任心抛在脑后,不惜借用了苗人的水葬场,靠尸水、尸虫来制造这东西。岳老三,正是因为有了你这种败类,苗疆炼蛊师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才越来越邪恶。你死在封神蟊的利齿下,正是老天的报应。至于我怎么了解你的秘密,知道白第五白家吗?凌驾于四大炼蛊师家族的白家?我也姓白,白家第十四代弟子,来自台岛澎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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