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叫你爸爸,还说沈阳路到了。”
她的眼圈顿时红了,再也没法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想你爸爸了?”她无声地默认,他抱住她,“有没有跟他联络?”
“每次跟他打电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上次在电话里,我告诉他我想去纽约上大学了,他说他打算托朋友帮忙把汉江市的那套房子卖掉,和他的积蓄凑在一起寄给我当学费。”说到这里,她再强忍不住,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哽咽着说,“我说我读公立大学,花不了多少钱,不需要他再寄钱,可他不听,坚持要这么做,他说他只能为我做这件事了。我知道他不打算回汉江,我也再没家可回了。”
他只能搂紧她,抚摸她的头发,等她情绪平复下来才说:“小安,我们会有一个家的。”
她没有吭声,只是更深地依偎进他的怀抱里。
晚上,他们住进靠近内港的一家酒店里,高翔开车有些疲惫,洗了澡后躺在床上,先睡着了。他被一个绵长的吻弄醒时,已经是半夜时分,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春梦,然而,他很快明白,这不是梦。
房间里没有开灯,月光从半开的窗纱透进来,左思安正伏在他的身边,舌尖轻轻掠过他的喉头,柔软、湿润而挑逗,黑暗之中,隐约可见她穿着薄薄的睡衣,长发散落下来,身上散发着幽香。
他苦笑,哑声说:“和你睡在一起,已经很考验我的自制力了。你可不能这么诱惑我。”
她不听,伸手撩起他充当睡衣的那件圆领T 恤,嘴唇印到他胸口的位置,他一把按住她,她抬起了头,眼睛在夜色中熠熠闪光:“我想要你,高翔。”
他的身体早已经不由自主沸腾起来,勉力说:“你不要勉强自己,我说过,这事不急。”
“如果我们决定在一起,总应该开始的,我需要克服自己的恐惧。所以……”她的声音低微下去,“请你……耐心一些。”
他根本不需要更多鼓励,翻身将她压到身下,开始吻她。
左思安享受高翔的怀抱带来的稳定而温暖的感觉,喜欢与他亲吻交换的亲密无间,可是所有的衣服都褪去,两人之间再没有一丝障碍时,她仍然恐惧瑟缩了。
黑暗让她不必面对赤裸相对的羞涩,却也让一切变得不可知,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如影随形般浮上来。她需要在心里不停对自己说:这是你一直爱着的男人,而你已经下了决心。
他从她僵直的身姿、不由自主地退缩、冒出冷汗的肌肤上感受到了这一点,他撑起身体,放松对她的压力,准备放慢下来,然而她死死抱住他,更紧密地缠绕着他,不顾一切去迎接他的激昂、火热。
他再没法停下来了。一切都无须预演,无法控制。
他知道她仍然恐惧着,甚至知道她因为努力克服恐惧,而处于一种奇怪的游离分裂状态,几乎是在以献身的方式完成与他的最亲密的接触,表现出的勇敢远远大于享受。他的激情里不由自主混合着怜悯、罪恶,然而所有禁忌都似乎能够令快感加倍出现,当他迸发时,他感受的快乐如同爆炸一般,纯粹,不管不顾,铺天盖地淹没了他。
2 _
高翔的安排原本是开车到费城待三天,到大西洋城待两天,再回到纽约。
然而他们彻底放弃计划,在巴尔的摩足足待了五天。
他们再没有游览任何地方,除了去附近吃饭、去内港散步,其余的时间都一直待在酒店里。
左思安仍旧是生涩的。她看过不少书,可是理论与她的体验完全是两回事。她多少有些沮丧地意识到,无论她已经怎样擅长伪装出一个正常女孩子的外表,却始终不可能伪装出正常的生理反应。
她惴惴地问高翔:“我的表现是不是让你觉得扫兴了?”
他哭笑不得:“胡说,我已经不可能更尽兴了。”
他说的是实话。作为一个有经验的男人,他发现所谓经验,其实也不过只是代表他经历过的已经发生的事。而正在发生的事,对他来讲,同样是崭新的,未曾体验过的,近似于奇迹。
也许是因为隐秘的期待已经持续太久,禁忌终于被放到一边;也许是因为她终于克服身体接触带来的恐惧,力图取悦他的努力让他所体验到的激情前所未有。他知道她并没有像他那样到达高潮,甚至愉悦的成分都不是很多,对她来讲,做ài更像是一种献祭,一种奉献自我的承受。然而她全心全意地接纳着他,那种放弃自我、甘愿迷失的姿态足以让一个比他更理智的人疯狂。
一个又一个的吻,一场又一场的痴缠,睡梦之中触到另一个身体,马上本能抱住,无遮无拦,从汗水、喘息,直至身体的每一部分,全部交融到一起。在停歇下来的时刻,他们并排躺在床上,握着彼此的手,一起感受着时光静谧流逝。
高翔侧头看她,她合着眼睛,神情恬静放松。他吻她的头发,想,于佳居然担心他会用性来控制左思安,其实,他才是彻底迷乱的那个人。
如果不是每天都会接到陈子惠打来的不止一个电话,让宝宝跟他闲聊,高翔根本不会去想在这里已经待了几天。
每当这个时候,左思安都会主动避开。放下手机后,高翔试着想跟她谈起宝宝,她马上将话题扯开,他理解她的躲避,也不愿强求,造成她心理上的更大负担。
除此之外,他们亲密到了一个似乎再不可能递进的程度。他清楚意识到自己的沉湎,如果这时左思安对他说:“我们私奔吧,你不用回国,我不用回家,从此我们就在一起。”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然而左思安说的只是:“你回国的机票是明天的,我们必须走了。”
他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刻离开,摇摇头:“不急,来得及的。”
她默然,重新扑进他的怀抱中。
等高翔醒来,左思安已经穿好了衣服,并且已经收拾好了两人的行李。
结账之后,他们开车向费城驶去。到达时已经将近黄昏时分,他们对这个美国历史最悠久的城市几乎没什么印象,只是随便找地方吃了顿饭,稍事休息,准备继续上路。
高翔突然拖住左思安的手,走进路边一家装修精致的女装店。
“我不买衣服啊。”
“前几天在波特兰的时候,我去找你,你不正和同学挑选毕业舞会的衣服吗?毕业舞会是什么时候?”
“6 月中旬吧。”
高翔想了想:“如果我到时候没能回来,有人约你,你就答应下来。”
她眼神黯淡地说:“我又不会跳舞,根本没打算去参加舞会。”
他不理会她的反对,视线掠过陈列的衣架,挑了一件白色细肩带小礼服裙,说:“快去换上。”
左思安换上那件白色小礼服裙和配套的高跟鞋,她从未穿过这样缀着珍珠、有着精致刺绣的隆重礼服,摸一摸露出的肩与背,感觉十分不自在,迟疑良久才走出试衣间。
不必照镜子,她从高翔发亮的目光里就能看出来,她是漂亮的,甚至是能让人“转不开眼睛”的,那个专注的眼神让她心神为之荡漾。
高翔马上把这件礼服裙买了下来,同时拦住她:“不用换下来。”
“喂,开车穿成这样,别人会当我是神经病的。”
“我愿意一直陪着这样的神经病。”
他带她去最近的一家酒店,订了套房,她拉他:“我们得赶回纽约啊。”
“来得及,费城到纽约,开车最多两个小时就到了。”
进了电梯,他看着她,正气凛然地说:“别想歪了,我只是打算找个地方教会你跳舞,省得你错过毕业舞会。”
她又羞又气,哼了一声,扭开脸不肯理他,他被她纠结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进了房间,他果真拉开面对阳台的客厅长窗,打开音响,调到舞曲,搂着她开始一本正经地教她跳舞。她身不由己地跟随着他的步伐,但姿势始终有些僵硬。
“放松,跟着节奏来,前进后退我会给你暗示,保证你一会儿就学会了。
不用紧张。”
“那你跳舞是跟谁学的?”
“大学时候的学姐。”
她不怀好意地挠了一下他的脖子,问:“她也是这样给你暗示吗?”他握着她的腰的手稍稍用力一紧,她马上讨饶加耍赖地夸张尖叫:“哎哟,好痛,好痛!”
“既然问到学姐,那我也问一下Martin 是谁?”
“Martin ?他是Sarah 的堂兄,怎么突然问起他?”
“他是你的追求者吧,你们有没有约会?”
她顿时一脸不自在:“什么啊,我们都没讲过几句话。”
“傻孩子,有男孩子追求你再正常不过。”
“他哪有追求我?他很害羞的,只带我和Sarah 一起出海看过捕龙虾。他们家几代都从事龙虾捕捞,到他们父亲这一代,兄弟姐妹几人中只有Martin 的爸爸愿意留在家乡当渔民,Sarah 的父亲当年一声不响就去了西部,只偶尔打个电话回来。”
停了一会儿,她补充道:“Sarah 告诉我,斯蒂芬·金的父亲在他两岁的时候说是出门买香烟,然后从此一去不回,男人出走大概跟捕龙虾一样,是波特兰的某种传统。”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半开玩笑地说,“喂,你回国了,不会再不回来吧?”
他横她一眼:“别胡说。我说过了,我处理完事情,很快就会回来。”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问:“可是,你家里人会同意你过来吗?”
他坦白回答:“不会,我希望他们理解,不过我已经做了决定,他们同不同意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要是他们……”左思安咬着嘴唇,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才好。
“他们最多断绝我的经济来源,这也不成问题,我有一点儿积蓄,完全可以暂时先不读商学院,在这边找工作,负担起我们的生活。”
她并没有多少放心的表情,只是轻声说:“谢谢你。”
“以后不许为这种事跟我说谢谢,因为我也不打算谢谢你为我放弃更好的大学录取机会。你妈妈是不是还在生气?”
“她确实对我很失望,不过她一向不爱唠叨的,没有再说什么。”
他搂住她,将她收紧到怀里:“真想带着你一起走。”
她一怔,止住笑,将头靠到他肩上,好长时间不说话。他低头看她,她的眼圈有些发红了。“怎么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
“那你在想什么?”
“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我爸爸也说过,不想让我长大,可以一直带着我,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可是……”
高翔停住脚步,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正色说:“小安,我不是你父亲,而是你男朋友。我会回来的。”
她点点头,眼里泛着泪光。
夜色越来越浓,月光如水般洒进来,晚风轻柔吹拂着他们,高翔吻着左思安裸露的肩,舔过她的锁骨,她调皮地推他:“说好了只是教我跳舞的呢?”
他喃喃地说:“我们该温习另一支舞了。”
他将她转过身去,徐徐拉下她背后的拉链,雪白的礼服滑落下去,露出她背部那道起伏的曲线,腰部微微的凹窝。他一点点吻下去,他们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再度交缠,因为别离在即,而分外激烈。
她也许感受不到传说中的高潮,可是她对于这种亲密有着不可抵制的贪婪。她需要他看着她的眼神迷乱,爱抚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进入到她的体内,攀上快乐的巅峰。
那种强烈的刺激感几乎带着痛苦的意味,可是她害怕的同时又渴望着再次经历,仿佛是一种存在的证明。对她来说,她体验到的已经足够多了,与他做ài,有超越快感与高潮的意味,是相爱的两个人身体亲密的极致,如果真有灵魂存在,在那一刻,也一定发生着看不见的碰撞,迸发出无形的火花。
两人疲惫而安静地躺着,高翔放在一边的手机隔一会儿便无声地闪烁一阵,左思安提醒他,他摇摇头:“现在这个时间,宝宝肯定已经睡了,肯定是我妈催我回去的电话,我白天已经跟她说过了,我不会误机的,不用接。”
高翔沉沉睡去,左思安也很累,可是她思绪万千,完全睡不着。过了很久,高翔的手机还在断续闪烁着,她有一点儿不忍:手机那头的其实也是一个母亲,不停打着电话,跟她自己的母亲不肯放弃说服她去上更好的大学一样,都带着明知无望,却仍然要做的坚持。
她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半夜一点,她迟疑了一下,披上睡衣,拿了手机,走到阳台上,按了接听,轻声说:“高翔已经睡了,他说了他会及时……”
电话那头陈子惠尖利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真不要脸啊,左思安,你这样缠着我儿子干什么?”
她想,被爱情包围,确实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软弱、犯傻,她居然会主动接听这个女人的电话,相当于送上门接受侮辱,她只能淡淡地说:“我只是劝您早点儿休息,不必浪费时间再打电话过来。”
她正要挂断,陈子惠叫:“等一下。左思安,如果你想报复我,只管冲着我来,请你不要纠缠高翔。”
“我没有纠缠他。”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想为你留在美国?他在国内有大好前途,我们陈家那么大的公司早晚是他的,他拿宝宝当他的亲儿子一样疼爱,居然要为你放弃一切,你真下得了手?”
“那是他自己做的选择。”
“你和我一样清楚,他只是出于负疚。虽然从头到尾根本不关他的事,可是我弟弟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名义是舅甥,实际上跟兄弟一样亲密。他们有血缘关系,他想为那件事赎罪,才没完没了照顾你,包括送你去西藏,差点儿把命丢在那里。”
费城3 月的夜风仍旧带着寒意,左思安全身冰凉,如同被定住一般站在原地,讲不出话来,只听陈子惠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从小到大都优秀出众,前一任女朋友到现在还爱着他,时不时跟我联系,问他的近况,希望跟他复合,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们根本不会分手。
“什么样的女孩子他追不到,凭什么要跟你在一起?他只不过是觉得你可怜罢了,你居然就这样利用他的同情心,来报复我们。你还是人吗?
“你以为你们能维持多久,别的不说,你跑到我家去讲他父亲的坏话,离间他父亲跟我的感情,他出手打了你一耳光,你总该记得吧?这足以证明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始终还是他的家人。
“美国这个地方又没人在乎你是不是处女,身体干不干净,你为什么非要这样死缠烂打我儿子,一直纠缠着他不放,非要害得他身败名裂才甘心?
“就算子瑜有做错的地方又怎么样,被抓到也就是坐几年牢罢了,可你爸爸逼得他把命都丢了,你还嫌不够?”
提到那个名字,左思安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不够。我希望你弟弟烂在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她一字一字地说完,挂断电话,顺手关了机。
左思安靠在阳台栏杆上,调整着呼吸,让激烈的心跳慢慢平复,努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回了房间。她爬上床,揭开被单,高翔袒露在她面前,她跪下,一点儿一点儿吻他的身体,听着他在睡梦里发出含糊而满足的低吟,看着他再度兴奋起来,她毫不迟疑地跨坐到他身上,接纳着他,这个前所未有的狂放与大胆姿势令他以为他再次置身于几年前开始缠绕着他的一个旧梦之中。
然而身体的碰撞如此激烈真实,所有禁忌与自我克制都显得异常苍白无力,被抛到一边。
朦胧月光洒入房间,他们的身体在幽暗中起伏,她要了又要,而他给了又给,两人同样贪婪,没有餍足。到了某个临界的点,有电流瞬间同时击中他们,贯穿他们的全身。
世界随之寂静得接近消失,她突然不知身在何处,彻底失去方向,可这样的迷失不同于小时候的迷路,没有慌乱,没有恐惧,而是带着意外的狂喜,仿佛在不可知的坠落后抵达的却是期待已久的终点。
平静下来之后,他们都已经精疲力竭,处于一种满足到空虚、体力与情感同时透支的状态。
在清晨五点,左思安再度叫醒了高翔,他们退房,她坚持由她来开车。
她走的是95 号州际公路,两个半小时后顺利到达纽约。这一天纽约异常寒冷,飘着细碎的雪花,高翔要送她去长途车站,她拒绝:“不,你时间快来不及了,直接回你家好了。”
到了公寓楼下,她拎了自己的行李下车:“我去对面咖啡馆喝杯咖啡,吃点东西,看着你走,然后回波特兰,不必担心。”
隔着咖啡馆的玻璃窗,左思安看到高翔提了大包小包的行李下来,公寓管理员帮他一起放到车上,然后他再度上楼,过了几分钟,抱了一个男孩,跟陈子惠一起下来。那男孩子搂着高翔的脖子,亲亲热热地跟他说着什么,他含笑回答着,揉着小男孩子的头发,脸上满是温柔的爱意。
新一期芝麻街节目、中央公园里散步的那只大金毛、转弯小店的比萨和冰激凌……左思安从高翔每天接到的电话里,已经知道他们大致的对话内容。
这个场景,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她的童年,内心感慨翻涌。
只见高翔打开后座车门,让陈子惠坐进去,再将孩子放到她身边。左思安屏息等待着,高翔将小费递给管理员,终于缓缓转身,向她这边凝望。她举起手来挥了挥,并不确定他隔着马路能否看清,然而他也对她挥了挥手,这才上车离去。
窗外仍旧飘着若有若无的小雨雪,铅色的天空压抑沉重。左思安靠到椅背上,心里空茫得如同初到波特兰的那一年,经历入冬后第一场大雪,漫天盖地,一片空白。
尽管才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甜蜜与满足,又得到了她信任的承诺,但是,对于未来,她有强烈的悲观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