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底的每块木板之间是用砝码来固定连接的。砝码是呈蝴蝶形状的,就靠这个来把木板跟木板固定起来。绝不用铁钉,因为,用铁钉的地方就会生锈,时间一长周围受到损伤,而且还会烂掉。把砝码严丝合缝地塞进木板,再把表面刨平就可以了。砝码也是用木头做的,一种叫做“土松”的木头。土松的木质很细,用它来紧固杉的木板再合适也没有了。
木板上用来塞砝码的沟槽是先用凿子凿出形状以后,再把木削刮出来,使用的工具中还有竹子的劈刀,因为打沟槽也不能使用金属的工具,所以,是用凿子将竹针钉进木板,然后再一点点凿出的。这样凿出来的沟槽里塞进砝码,凿实,掉出来是绝不可能的。再经刨平处理以后,就更结实了。看看我们的船就知道了,所有的木板与木板连接的地方都是靠砝码来固定的,宽的木板之间用的是比较大的砝码。
一艘鲨舟上到底用多少个砝码,这还要根据所用木板的多少来决定,通常也得100 来个吧。
这种鲨舟如果使用得精心,再加上注意保养的话,用上一个世纪都不成问题。
我想,出自我跟我儿子手的船都有这个保证。这门工艺能流传下去当然很好,可又怎么样呢?再有就是把这种鲨舟的模型留下来,因为它毕竟代表着丝满的历史和文化,所以,应该把它留给后代。
很多的传统工艺都消逝了,消逝的原因有几个,其中最大的应该是因为人们不再需要它们了。各个街镇上的铁匠铺因为断了客人而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手工的劳作没有了,手工工具也就没有需求了。与其使用那些合著每个人的手制造出来的工具,不如引入便利高效的机械。塑钢船远比木船在维修保养上省事得多。过去的修修补补再接着用的老习惯消逝了,这种工作就消逝了,手艺人也就随之消逝了。
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手工艺所用的材料不足了。
做大钵用的材料——柏树从山上消失了;修筑高大木塔用的丝柏树消失了;渔师们渴望的鱼儿都不知了去向;弹涂鱼也从有明(地名——译者注)那一望无际的海滩上消失了。造成这些事态的原因我们这个年代的人都知道。
烧炭的、刮漆的、做丝柏树皮屋顶的、编簸箕的、编野葡萄蔓的、修木板屋顶的、织葛布的,还有建造宫殿的……这所有的手艺人,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吧。长在山上的树原本是不会绝种的,因为,如果他们去伐树的话,都会考虑怎么让它们再生出下一代的萌芽,然后精心地培育,十几年后就又是一棵村了。即便是2000年以上的丝柏树,如果懂得这种树在2000年后将是怎样伟大的树材,就会懂得怎样地保护它,关怀它。尤其是这些靠着大自然的资材为生的匠人们,他们更加懂得“生命延续”的重要。因为,他们世世代代继承着的除了手艺,还有的就是那些资源。
那些伏在桌子上做计划,急急忙忙行事的人,只有他们才不要考虑什么下一代的资材,用光拉倒。他们哪里听过烧炭人的心声?
现在,这些跟大自然有着不可分割关系的工艺正要从这个国家中消逝。不久的未来,将不再有人具有如何与大自然共存的智慧。
还有原因。继承手艺需要技能,而传授技能是要花时间的。这是一个要用手去记忆的过程,而绝非书呀、文字、绘画和图片能起上作用的。那些程序是要用自己的身体去记忆的。并且,一件工艺完成得是否合格也不是靠数字去衡量,而是靠自己的手指去判断。不是在学校,而是靠跟师傅呼吸着同一方天地的空气,边干边学出来的。我也并不完全赞同传统的师徒制度,但那是一种绝非书和文字能够表达清楚的传达方式,然而,就是这样的传达方式也即将消逝在我们的眼前了。
织芭蕉布的、织椴布的、织葛布的匠人们说了,他们的工作内容随年龄的不同都会有不同的事情可做。年轻时有年轻时的,年老了,哪怕是不能动弹了都还会有适宜的事情可做。冬日暖融融的阳光里,夏日凉风浮过的树荫下,都会有不少的老奶奶围坐在一起,边聊着天边结着丝线。他们不靠眼睛靠的是长年的经验,活动的是手指,系出的是一根根漫长的丝线。这看似简单的活计,却是织布当中必不可少又十分重要的环节。每一个工作的环节都体现着世代共存的智慧,也许正是因为有手工艺的存在才会有老奶奶们这样的工作吧。今天,无论是在都市里看到的,还是乡下镇子上、海边遇到的老人们都给我一种无名的凄凉之感。他们是不是寂寞于无法将自己几十年继承下来的技能和智慧传授后人呢?
砍伐山上的树,根据你的用途来决定砍伐的时期,而这个时期一年里只有那短暂的十天,匠人们围绕着这十天来设定自己全年的计划。人的生活是围绕着自然运转的。我们的国家曾经是这样的一个国家啊。
我采访了很多人,通过听他们的叙说、看他们的工作,了解了很多的事情。我为能有这样的机会而感到欣喜,同时,也深感当这些业种消逝的时候,我们势必也将失去很多因这些业种而积累下来的宝贵财富。我从他们的身上,他们的言谈话语中仿佛找到了曾经是属于日本人的姿态和对待大自然的观念。我为此而自豪。
但是,今后我们应该怎么做?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时机?是不是还需要考虑的时间?传统的工艺会向着什么方向而去?回过头来吧!他们正在给我们指出一条该走的路,他们才是国人今后的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