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自己的一卷东西,与老仆赵叔打个招呼,出门直奔报国寺而去。
沿途之上,莫说本坊之内的街坊邻居多有相识之人,就是到了大街上,也有他不少熟人,众人见了他,都认认真真地打招呼问好。
作为一个算命先生、风水先生,偶尔也兼写诉状,他在顾客中间的口碑一向都是好得出奇,更兼为人疏阔且文雅,待人接物和善有节,平常又乐善好施,时常是有穷苦人告状,请不起写诉状的先生,他就直接不要钱帮人写了,因此在城内的普通百姓那里来说,也算是草根中的一代奇人兼名人了。
一路面带微笑地走着,眼看要到报国寺的时候,他忽然意动,忍不住转道继续向南,一直走到大石桥坊灵江北岸的江堤旁停下,面对滔滔江水,又在美美地追忆陶醉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转道回去。
报国寺门口的广场,本就是个大市场,他的算命摊子是交过摊位费的。
按说佛门圣地,本来就兼职抽个签、算个命什么的,他在门口摆摊子测字算命看风水,是会抢生意的,但报国寺的买卖太大了,不缺他抢的这一点边角料,甚而,报国寺里要改建个房子,也会找他去先看看风水的。
大家的关系很友好,不冲突。
今天他往南拐了个弯,来得稍晚了一些,寄存自己的小条几和算命幡子的那家店铺倒也并不埋怨,老板反而既尊敬又讨好地笑着道:“相公昨日收摊太早了,却是错失了不少生意。我见好几个人到了这里,都在打听哪位是算命的‘王神仙’呢!全都是奔着相公您来的!”
王果闻言一边搬桌子出摊,一边笑道:“无妨的,是财不散!若是真心寻我,今日必然还会再来!”
于是那老板当即道:“我想也是如此,相公的大名传遍翎州,那些人本就是奔着求先生指点迷津才来的。”
王果笑笑,未再应答。
条几摆好,幡子支起来,他的小摊子就算又重新开张了。
却在这时,打从东边走来一位年轻人。
那人原本似乎只是在附近瞎转悠,但不其然之间看见这边的摊子支起来,他当即便直奔这边而来。
离得老远,王果便已经注意到这个潜在的客户。
此人年约十八九岁,生得身高八尺有余,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眉宇间英武朗阔,行动间又分明露出几分读书人的儒雅气质——单看这外表,就不由得王果心里暗暗一赞。
那人来到摊子前,问:“敢问可是‘王神仙’当面?”
王果微笑抬头,道:“不才王果,不敢当神仙之称。所谓‘王神仙’,不过是些谬赞之语罢了。相公何可当真?”
那人闻言一笑,拱了拱手,当即在王果对面的高凳上坐下,道:“看来找对人了!”
待他坐下,王果笑道:“客人眉宇有愁结,应当是正为什么事情而苦恼不已。只是不知道是拿不定主意?还是并无万全之策?”
那人闻言微愣,旋即笑起来,“果然不亏‘神仙’之名!这么说,阁下可有什么要指点的?”
王果闻言笑起来,摇头,道:“客人不是拿不定主意,是路只有一条,但是,看来是面对当下这件棘手的事情,客人胸中并无万全之策,是以苦恼。”
那人闻言又愣。
但这一次,王果不等对方回答,直接道:“相公可以测字,也可以算命。不敢说为客人指路,但胡言乱语几句,聊解些心烦,也是好的。只是……鄙人必须言之在先:天地之大道,无可窥,无可探,鄙人能为者,在天地大道面前,极为卑弱,故而,只能给出一点模糊的建议。”
说到这里,他笑道:“譬如客人若是走失了牛,鄙人只能告诉你,这牛在大概哪个方位,却算不出它何故走失,又现在谁手。客人可明白了?”
那人闻言笑道:“善!”
“那我测个字吧!”
王果闻言,将纸笔推过来,亲自又研墨片刻,道:“请写。”
那人提起笔来,写了一个“江”字,推回去。
王果一看这字,顿时眼前一亮、眉毛飞动,同时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赞叹的表情,连声赞叹道:“好字!好字!”
说话间,他一边陶醉地看着那字,一边忍不住拊掌而赞,“吾观此字可知,客人有腾达之相!为期不远矣!”
说完了,他再次摇头,赞赏地叹息一声,随后抬起头来,却又道:“但是……客人要测算的事情,却反倒是有些难处。以鄙人算来,十之八九难以成事。”
“哦?何解?”
“‘江’者,水道也。水者,无主之物,浩大无匹,高者下注,低者盈积,非人力所能操控。若水流安偃,则在水道之内,一旦有事,水之浩大,岂是一条水道可以束缚的?故而,鄙人算定,客人要做而未决之事,实无胜算。”
“先生高见!不过……可有什么要指点的么?”
“唔。”王果沉吟片刻,苦苦思索,旋即低下头去,又看那纸上的“江”字,忽然眉毛抖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些奇怪的表情来。
“客人这字仔细去看,竟颇有些杀伐之意呀!唔……”
他抬起头来,看向周昂,笑问:“莫非客人竟是一位官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