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心,那就可以不必在意我胡言乱语。”
本地众人一片默然,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王恕却难得老眼大亮,自己怎的就没想到这个名头?方应物处事还是有两把刷子!
用赈灾的名义在民田这里加耗,大义和道理上就能站住脚了,至少增加了地方大户的拒绝成本。
再说加税这种事就怕开头难,一旦开了头,确实加征二斗粮,那就容易形成定例。
如此看来,时机已到,王恕决定抛出自己的真正杀手锏。他咳嗽几声,将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诸君听我一眼本官巡抚江南,见这苏州府拖欠钱粮甚巨,陈年旧账,累计无算。故而本官意欲奏请朝廷,豁免掉历年拖欠税粮。先前与朝廷诸公书信往来,提议过此事,诸公并无意见,或可乐见其成也。”
场内一片耸动,方应物也微微惊讶。原来这王老大人也有后手!常言道,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这就是那个甜枣么?
江南本来税赋较别处为重,又因为永乐年间帝都北迁,税粮解送也随之变化,原来只需解送到南京,现在则需解送到北方。
结果距离遥远了十倍,税粮成本急剧增加,从到导致负担严重增加。出现了大面积的严重拖欠现象,苏州府作为财赋重地首当其冲。
这种拖欠到宣德年间达到了顶峰,据说当时苏州府从永乐到宣德期间,拖欠税粮达七八百万石,最高峰时期。苏州府每年新增拖欠达百万石。
后经宣宗皇帝大力治理和豁免了一部分,但仍有大量税粮拖欠至今,成为很难彻底根治的顽疾。
目前仅苏州府拖欠历年税粮就高达三百万石,数目仍超过了全年额定税粮。如果能全部豁免掉,那自然是给苏州府解了套。
却说众人反应过来后,一起感谢道:“王公仁德,此诚为善政也。吾等皆感念于心。”
听在方应物耳中,感到本地人道谢其实只是漂亮话,没有半点诚意,也毫无实质性表示。好像国家豁免拖欠钱粮是理所当然似的。
其实也不怪他们,拖欠钱粮是累积几十年的事情了,苏州人早就死猪不怕开水烫。
这些年来,可谓是年年催缴。但却是年年还不清,还了旧的又欠新的。凡大户人家多半都是有拖欠的,没拖欠才是稀奇。几十年帐算下来,还是看不到还清的迹象。
而在王恕王巡抚看来,反正这些拖欠几十年的钱粮几乎不可能再收回来,而且国家这两年内外还算平静,国用尚足。所以将豁免拖欠钱粮拿来做人情,缓解推行赋税均平的压力也好。
这就相当于他代表朝廷向苏州本地士绅提出一项政治交易,很出其不意,就看对方如何回应了。
对了,眼角瞥见那方应物面有讶色,王恕突然有点快意。姜还是老的辣,小毛头想抢戏是没门的,最后还是要靠他来一锤定音。
苏州府众人心里不停盘算得失,有个问题是,豁免钱粮是虚的,多交钱粮是实的。相比之下,还是实在的东西更令人心疼。
正当此时,方应物又站出来,“在下若为巡抚......绝不奏请普免钱粮。”
王恕被方应物这种为了抢风头、故意不顾大局的举止激怒了,忍不住高声喝斥道:“小儿辈滚下去!”
方应物充耳不闻,自行其是的说:“在下觉得,只需奏请豁免一百万或者两百万即可,然后由巡抚行辕或者苏州府衙进行分配。
谁能得到豁免,谁不能得到豁免,要看具体状况了!但凡不听官府号令者,何必要官府豁免钱粮?”
还要发怒的王恕猛然呆住了,其他人脸上却齐齐变色。方应物这个主意显然更毒辣,这是**裸的分化打击!
大家都拖欠钱粮,当然是法不责众,朝廷不可能涸泽而渔的把一个地方所有人都干掉。
但若大部分都被豁免,只有一小部分还是拖欠户。那么这小一部分拖欠户显然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下场将是任人宰割,具体如何全看朝廷心情了,朝廷能狠起来那可是绝不会客气的,沈万三的例子还没超过一百年呢。
他们当中,谁想成为这个砧板上的鱼肉?方应物只言片语之间,他们就彻底落了下风。
半晌没人说话。方应物恭恭敬敬对便宜外祖父作揖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反之也是同样的道理。”
给别人好处,若人人都有份的话,怎么显得好处的珍贵?未来外祖父的思路其实不错,可惜细节上还是有点君子气,他不得不站出来补充一下。
这是什么妖孽?自诩久历各地,见多识广的王恕不知该说什么了,却想起三国上的一句话——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至少他当个巡抚应该是轻轻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