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灰色雾气

    大笑过后，森鸥外用沾着鲜血的面容看向他。

    “不担心吗？”

    “就算我死了，百鬼丸也不会死。”

    太宰治一语双关，认为森医生是在试探自己的立场。

    “你误会了。”森鸥外微笑着收起杀人的手术刀，捉摸不定地说道，“你还没有发现吗？算了，你在选择向我求助时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太宰治心里一沉，隐隐料到他在说什么，但理智不想去思考。

    他根本不在意人生能走多远的路。

    只要有趣……

    见少年沉寂下来，森鸥外转身走向卧室外，换上悲戚的神色，“太宰君，随我去通知其他人吧。”太宰治不再充当一个旁观者的雕像，落后一步跟在森鸥外身后，眼神掠过床上断气的老者，无形中与对方步伐同调，形不似而神似。

    这一天，港口黑手党召开干部会议，争论的主题就是首领死亡，死前把港口黑手党托付给森鸥外的重大事件，而太宰治就是现场的证人！

    整整一天，太宰治受到各方面的质疑和审问。

    他没有改变过口吻。

    “是的，首领这么说过，首领在病重时将森医生选定为下一任首领。”

    即使是最擅长心理学的人，也无法看出太宰治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的心跳、面部表情、微动作全部都没有变化，牢牢地掌控住了自己。

    森鸥外从未这么欣赏过一个小鬼。

    太宰君，你就是天生的心操师，迟早要堕落到黑暗里的人。

    他走过去，分开了其他人的视线，手掌搭在了太宰治的肩膀上：“大家不要逼问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了，首领对他与百鬼君有兴趣也不是一两天的时间，这次完全是巧合，首领的身体早就不行了……”

    在各种感伤和哀叹过后，森鸥外大发慈悲的让太宰治回去休息。

    “百鬼君在等你，你去休息吧。”

    “……嗯。”

    太宰治乖巧地回答，紧接着就没一点留念地回去找同伴了。

    港口黑手党的高层哪里看不出来，太宰治与森医生不熟悉，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想与对方合谋篡改遗言，把自己的小命赔进去！

    这件荒谬的事……怕是真的了。

    想到首领病重时的疯狂行为，港口黑手党的高层脸色就不太好，少数倒向森鸥外的人则压下了心底的喜色，对视一眼，确定港口黑手党要变天了。

    干部身份的尾崎红叶坐在会议桌的一边，宽大的振袖下伸出手掩住唇。

    她微不可察的在笑。

    首领，终于死了啊。

    回去的太宰治在推开门前不可避免的停滞，触碰到门把手时缩了回来，森医生对他说的话像诅咒一样回荡在他的耳边。

    【你在选择向我求助时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近朱则赤，近墨者黑。

    有点文化的日本人都懂得的道理，太宰治怎么会不清楚。在认识森医生之前，他做过的最坏的事情就是撬了门锁，擅闯民宅，哪怕是对羊组织下手，也是小打小闹的挑拨离间，而没有害死过任何一个人。

    他没有杀人。

    首领是森医生杀的，他仅仅是为对方做了伪证。

    这是好事，横滨会停止混乱，首领的死亡会挽救更多无辜的人。

    太宰治用这种方式自我催眠，用上真正的催眠技巧，压制住今天翻滚不息的恶念。他不想为了一个死去的老头，破坏百鬼丸的信任，至今他都不知道百鬼丸分辨善恶的具体方式，只猜到对方会远离包藏祸心的人，并且主动对作恶多端的人出手，每一次绝不会打错人！

    远方，中原中也再次躺枪。

    在太宰治下定决心的霎那，门把手就转动了，门从后面被人打开了。百鬼丸的身体笔直消瘦地站在对面，冷漠的面具似乎都写上了一个问号。

    【你站在外面做什么？】

    “……”

    太宰治一个激灵，反射性地扬起充满真善美的笑容。

    快看。

    我是一个拯救城市的好人啊！

    接下来长达一分钟的“对视”时间，是太宰治完全不想回忆的过程，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担心过自己变成了坏人怎么办。

    白色火焰像是被外面的大风吹动，摇曳得十分不安，起伏不定。

    百鬼丸以为起风了。

    等了一会儿，他发现不是风太大，而是对方在不安，本该洁白无垢的生命火焰仿佛蒙上一层灰色的轻纱，驱散不开笼罩而来的黑暗。

    【不要害怕。】

    身处于遍地恶人的地方，强行忍耐住敌意的百鬼丸仍然把“多罗罗”放在第一位，不会擅自出手，导致“多罗罗”被人抓住杀死。

    他把需要谋划的光明世界交给对方处理，信任对方，自己留在原地。

    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百鬼丸“睁着”空洞冷漠的眼睛，朝着太宰治的方向抬起手。

    太宰治的睫毛抖了抖。

    他的手虚幻的从太宰治毛茸茸的头顶，一路摸索到手臂上，最后握住了太宰治绑着绷带的瘦弱手腕，冰冷的手指传递给对方一种无声的坚定意志。

    这样的意志凌驾于太宰治脆弱的生存意志之上。

    是冰川与碎冰的巨大差距！

    冰川深陷在大海里，碎冰漂浮在水面，游离失所，向庞大的冰川靠近。谁也不知道碎冰多久会融化，冰川又是不是会被温度上升的世界毁灭。总之，在此刻生存的两人是不会考虑太过遥远的未来的。

    百鬼丸把太宰治拉入房间里，用被子裹住对方，硬是在没有开空调的夏天把太宰治逼出了一身蒸桑拿般的热汗。

    “不要啦，好热！百鬼丸，我一点都不冷啊！”

    在太宰治叫个不停的求救下，轻纱一样虚幻的灰色烟雾消散。

    百鬼丸执拗。

    【多罗罗，你刚才都冷得发抖了。】

    偶尔迟钝，偶尔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了百鬼丸一件事：女孩子需要细心呵护，对方心情不好的时候，自己要想办法给予温暖。

    把“多罗罗”当未来女友对待的百鬼丸，心满意足地守着这团火焰。

    生命火焰恢复原状，还烧得欢快起来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