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周韵追问,蒋世友心中一沉,一时无言以对,他两只眼睛慌张四看了几眼,呵呵干笑道:“这个,这个,记不清了就是,就是不认得别人了。俗称失忆,呵呵,失忆。”
周韵无限狐疑,心头吃不准蒋世友到底闹的什么名堂,试探问道:“那相公还记得我是谁么?”
蒋世友头上冒汗,干巴巴应道:“当然记得,你是我娘子,我蒋三爷明媒正娶的夫人。”
“那我姓甚名谁?”
“……”
周韵眉头皱起,将叠好的外袍往桌上一放,转身便要往外去。蒋世友急了,忙喊:“你去哪里?”
夫君疾言厉色地问话,周韵只得转回身恭敬低头回道:“相公想是撞到头一时神志不明,我命人速速去请大夫,好生为你诊治一番。”
蒋世友大急:“不准去!”格老子的,大夫来了还得了,闹腾得满屋子人都跑来,自己这冒牌货一准被拆穿。
周韵抬起头,目如清水般直直朝他看去,她一双眼睛生得极好,仿佛山间幽泉天上繁星,明亮不可方物。偏偏此时蒋世友心虚得要命,只觉得这眼睛好像闪电霹雳一样直直劈开自己皮肉把心内那些想法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敢和她四目相对,只好转开视线,绞尽脑汁地支支吾吾:“其实,其实我也不是都忘了,呃,我,我记得祖母!”今天刚醒就看到一个白发老婆婆如狼似虎朝自己扑过来,抱住就嚎啕大哭:“我的友儿,你吓死祖母了。”老婆婆这话已经摆明了身份,自己再闹不清那就是白痴。
想到那位老祖母,蒋世友心头一亮闪过一计,忙抬头挺胸说:“我这只是暂时伤到头有些记忆不清楚,修养几天一定可以康复。你要是现在把大夫请来闹得人仰马翻,传到祖母那里,万一老人家有个什么好歹那不就糟了?”
周韵听了他的话,一时迟疑不定。蒋世友见说动了她,忙趁热打铁:“再说刚才那群女子吵得不得了,我听得都快烦死了,你这里清清静静更适合我养病。”言外之意就是这段时间都会住在正房。在周韵出现之前他装睡听那群莺莺燕燕七嘴八舌讲了不少府内的事,院子里的勾心斗角差不多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这位不得宠的正房奶奶更是她们的主要攻击对象,据说吃醋风波发生之前蒋三爷已经三个月没去过她屋了。如今自己提议住在这里,蒋世友有九成的把握她会同意。
果然,周韵眉头舒展了些,她思虑一番,道:“既然相公这么吩咐,我遵命就是。”她走回来将衣服收拾好放到旁边柜子里,弦歌雅意端了铜盆和热水进来服侍夫妻两个净了面。
因周韵在地上跪得太久恐受了湿气,她们特地在旁边梢间备了一盆艾叶红花水给她泡脚。
刚才在菊芳房里唇枪舌战时还不觉得,此刻神经松懈下来,周韵只觉得双腿上的筋脉都在突突地跳,针刺般的麻痒顺着脚底往上,滞在膝盖处,寒湿难忍。雅意不时给她添些滚水进来,摸一摸她冰冷僵硬的双腿,善良的小丫头不由得悲伤流泪:“明日赶早叫个大夫来看看吧,奶奶身子又弱,若是留下病根儿可怎么办。”
周韵本来在灯下托腮沉思,抬头看到小姑娘伤心,她倒笑了,摸摸雅意的头:“傻丫头,哪那么容易就有病根儿了?本来老太太罚我就是个警示之意,若跪了这么会就大张旗鼓去请大夫,岂不是让老太太难看么。”雅意还是不依:“可是……”
周韵温和地摇了摇头,对她道:“夜也深了,你和弦歌忙了一晚上也累了,都歇息去吧。这水我自个儿添,三爷有什么吩咐我来应承就好。”雅意还要说,周韵拍拍她肩膀:“去吧,明儿早上还要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呢。”看着周韵郁郁寡欢的样子,雅意不敢多言,只得悄声退出去将门带好。
在水里泡了大半个时辰才稍稍缓解痛苦。只是小腿还是酸胀抽搐,周韵心绪烦乱,今晚的事跟走马灯似地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过,色厉具荏的祖母,满面堆笑的婶婶,各怀心思的堂妯娌,一群不怀好意的妾室,还有一个突然性情大变的丈夫。失忆?周韵只觉索然无味,身体和心都十分劳累难受再不愿多想。她擦净了脚趿上半旧起绒的缎面拖鞋,执起烛火往旁边卧房走去。
房里的灯烛早已烧完,一片昏暗。床上的蒋世友靠内侧躺着,似乎睡熟了,周韵宽了外衣,吹熄了烛火,躺到外侧。
她还没躺稳,便感觉到旁边的蒋世友往墙边缩了缩,两人中间空出的位置几乎能再睡一个人。周韵一阵厌烦,索性面朝外挨着床边侧卧着。
过了一会,床内传来一声犹犹豫豫的话:“其实……你可以睡过来一点。”声音很清澈,没有一丝刚睡醒的暗哑。
周韵不动,也不吭声。
蒋世友有些发窘,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被子里隆起的纤瘦人形和那一把拖在枕畔的乌黑泛亮的头发,心里突然有些涩涩的感觉,他想了想,鼓起勇气问:“我以前,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周韵将脖颈下的被子紧了紧,语气淡淡道:“夜深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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