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钟的工夫,果然亮油油的十分好看。秋谷在旁看着,不觉说一声:“打辫子的本事!果然不差!”范彩霞回过头来,把手在自己头上打个手势,微微的对着秋谷一笑。秋谷见了,连忙把头摇了一摇。陈海秋打完了辫子,要和秋谷同走。范彩霞一把拉住问道:“晏歇点阿来?”陈海秋道:“自然来的。”范彩霞道:“晏歇点要来格啘,绰仔倪格烂污是,倪勿来。”陈海秋道:“等会儿晚半天一定来就是了。”范彩霞听了,方才放手。 陈海秋刚才举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停止脚步笑道:“几乎忘了一件最要紧的事情。”说着,便从衣袋里头取出几张庄票,对范彩霞说道:“我的酒局帐,合算起来,通共六百几十块钱,如今统通给你。”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节底下你的开销怎么样?”范彩霞沉吟一会,方才说道:“倪间搭节底下也呒拨几化开销,有限煞的。收下来格局帐,拿得来开销开销,刚刚正好。”陈第秋听了,便拣出一张一千块钱的一张即期庄票,放在范彩霞手中道:“你和我给他们四十块钱下脚,多下来的,送你买几件衣服罢。”范彩霞欢欢喜喜的接了过来,口中说道:“陈老再要实梗客气,放来浪陈老搭末一样格啘。”陈海秋摇摇手道:“节底下比不得平时,大家都要开销的,你也不用和我客气。”范彩霞听了方才接了过来,谢了一声。陈海秋便同着章秋谷走了出去,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到了马路上。章秋谷对着陈海秋笑道:“好贵的打辫!打一条辫子足足的一千块钱!”陈海秋听了也笑个不住。 当下章秋谷同陈海秋两个人坐上马车,一路讲着闲话,一同到辛修甫公馆里头坐了一回,辛修甫他们两个吃饭。吃过了饭又谈一会,秋谷取出表来看时,见刚刚正指三点,想着昨天约着陆丽娟坐马车到张园去的,便辞了辛修甫,说要和陆丽娟去坐马车。辛修甫道:“我也要到西安坊去,我们一同出去罢。”章秋谷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大家到张园顽顽?”辛修甫道:“也好,我们大家到张园会罢。”说罢便换了衣服,就趁了章秋谷、陈海秋的马车先到了西安坊,辛修甫便下车进去。秋谷候马车到了久安里门口。因陈海秋要到东尚仁,秋谷便跳下马车,自家进去。 到了陆丽娟院中,只见陆丽娟早已梳好了头,换了衣服在那里等候。见了秋谷进来,便笑吟吟的迎上前来,搀着秋谷的手笑道:“耐倒好格,昨日仔讲明白仔三点钟同倪去坐马车,故歇三点钟敲过哉!”秋谷微微笑着坐下来,叫相帮到善钟马房去叫一辆自拉缰的亨斯美来;一面和陆丽娟道:“你还是一个人坐,还是和我一起坐?”陆丽娟道:“生来一淘坐哉啘!”秋谷道:“和我坐在一起虽然没有什么希奇,但是万一个给人看见了,说你做我的恩客,便怎么样呢?”陆丽娟听了把秋谷一推道:“随俚笃去说末哉!倪是勿怕格。就算倪做仔耐格恩客末,也勿关俚笃啥事啘!”秋谷笑道:“你当真不怕人家说我是你的恩客么?”陆丽娟嗔道:“耐格人啥烦得来,阿是勒浪讨厌倪?勿要倪搭耐一淘坐?” 秋谷听了正还要和他取笑,只见马夫阿荣跟着一个相帮走上楼来,对着秋谷说道:“二少爷,马车来哉。”秋谷听了便立起身来,同着陆丽娟一同下去。走到久安里门口,只见一匹小小的川马浑身漆黑,神骏非常,驾着一辆双轮马车停在弄口。秋谷先叫丽娟坐上车去,自己也跳上车来。阿荣递过丝缰,秋谷顺手接过,轻轻的一提,那马已跑开四蹄,向前便走。秋谷见四马路一带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便带住丝缰,慢慢的走;到了大马路一带,地方宽阔,秋谷把缰绳紧了一紧,拔出鞭子来只轻轻的在马背上一掠。那马见了鞭子的影儿,便电掣风驰,飞一般的向前直驶。一会儿早已过了泥城桥,直到张园门首。秋谷的马车一直放到安垲第门前停住。 秋谷和陆丽娟下得车来,走进安垲第,四面兜了一转,却不见一个熟人。正要回身出来到老洋房去,早见迎面走进两个人来。一个男的,穿着一件湖色单纱长衫,玄色外国纱马褂,带着一顶极细的草帽,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却有些滑头滑脑的样儿;一个女的,倌人打扮,一身银灰色闪光纱衣服,长挑身材,鹅蛋脸儿,皓齿明眸,丰容盛翦。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来。秋谷猛然见了这个倌人,觉得他十分面熟,好像在那里见过的一般,一时却想不起来。这个倌人和秋谷擦肩过去,眼波澄澄的,正和秋谷的眼光碰个正着,登时也呆了一呆。秋谷这个时候,身不由己的跟着这个倌人缩进安垲第来。陆丽娟不知为的什么事儿,只得也跟着进来。正是: 飘零红粉,偏多迟暮之悲;落拓青衫,谁有穷途之泪? 要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