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上十分畅快;便死命的痛骂那姓焦的客人,骂得你心中甚是燥脾。把你扛在面子上去,叫你落不下台,不得不自家告个奋勇,和他硬挺一场。那姓焦的口中虽然说得十分热闹,背地里却一个大钱都不用拿出来。只苦了你这位王大少爷,铁铮铮的一个一个都要挖出钱来。想不到你这样的一个老上海,竟会上这样的一盘恶当!送了无数银钱,还惹了许多烦恼,也总算是出于意外的了!” 小屏和众人听了,方才一个个恍然大悟。想了一回,觉得那前前后后的情形真是一丝不错。辛修甫便道:“照这样的说起来,你平空的出去一趟,又是到什么地方去的呢?”秋谷道:“那个时候,我虽然看着他的形状已经猜着了八九分,却究竟还有些儿拿把不定,万一个冒冒失失的闹了开去,落不得场,这便怎么样呢?恰恰我听着素卿口中的话儿,什么荣德洋行、协顺祥银号,又是什么宝昌钱庄,刚刚的冤家撞着了对头,我有个朋友是宝昌钱庄的经理。我自己想起来,不如赶到他那里去问他一下,究竟他们股东里头有个姓焦的没有。一口气跑到那里,找着了那个朋友问起他来,非但没有个姓焦的东家,连伙计里头也没有姓焦的。依着我的意思,想要同着那个朋友到素卿那里去,见了姓焦的当面证他一下,无奈他正有要事,不得分身。况且这句话儿又是素卿口中说出来的,算不得什么凭据。这般一想,我便立时立刻的赶了回来。这个混帐东西,也总算是他的流年不利,撞在我章秋谷的手内,平空的出了这样一个大丑,也就是他意想不到的了!” 王小屏听了,立起身来朝着秋谷深深的打上一拱,口中说道:“这件事儿实在仰仗清神,总算和我出了一场闷气。我今天再请一个双台,算个谢仪何如?”秋谷立起来还了一拱,笑道:“我们这几个人都是肝胆相交的朋友,这般小事和朋友帮个忙儿,那算什么!你还和我闹这个么?但是我还有一句话儿要和你说,你那个洪素卿,我看你以后也可以不做了罢。虽然这样的事情算不得什么,这个人的心地也就可想而知的了。就是再做下去,也没有什么味儿。你说我这个话儿可是不是?”王小屏听了,自然点头称是。 辛修甫想了一回,便又问秋谷道:“据你说起来,洪素卿不该待小屏这样温存,待那姓焦的这般冷淡。你就在这个里头,看出他们的破绽来。但是我仔仔细细的想起来,你究竟不是什么仙人,看不出他们肚子里头的心事,你又安知不是洪素卿把小屏当做恩客,方才做出这般样儿的呢?” 秋谷笑道:“你虽然在上海多年,堂子里头的阅历,究竟不深。你想要是洪素卿果然把小屏当做恩客,又那里肯叫他和别人赌意气,冤冤枉枉的平空花这许多的钱?明明是他们两个人通同作弊,彼此讲明白了,故把小屏抬得高高的,叫他跳不下来,自然不因不由的就要入他的陷阱。这是个一定的道理,那里什么恩客不恩客。”辛修甫听了,想了一想果然不错,便也微微一笑,不说什么。 陈海秋本来是个最性急的人,嚷着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你们还在这里议论军机大事一般的议论些什么!不如还是叫几个局来消遣消遣罢。”秋谷道:“你这个人真是个外行。这个时候,那些倌人正在那里陪着客人睡觉,何必一定去惊动他们。况且就是把他们叫了起来,他们还要慢慢的梳头洗脸,抹粉涂脂,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才来,我们那里等得及?不如劝你免了罢。”陈海秋听了觉得有理,就也依允。 一会儿,侍者端上菜来,秋谷本来酒量不差,便叫开了一瓶克里沙来,和陈海秋两人对酌。辛修甫同着王小屏等都不能吃酒,只略略的吃了些。六个人一面吃酒,一面谈论,讲一回国家的现势,说一回衰弱的原因,论一回列强环伺的艰难,谈一回内政外交的失策。刘越石闻鸡起舞,祖士雅击楫中流。大陆苍茫,风云惨淡。伤心时事,聊为梁父之吟;蒿目河山,尽有唐衢之恸!大家讲了一会,不由得相对凄惶起来。秋谷更觉得别有伤心,无从索解。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黯然。 秋谷勉强笑道:“好好的讲话,为什么大家忽然烦恼起来?给别人看见了我们这个样儿,岂不是无病而呻么?”辛修甫也道:“这个缘故,连我自己也讲不出来,平空的忽然觉得心中不乐,不知是个什么道理?”秋谷道:“我们还是喝酒罢!说着,倒了一杯克里沙,一饮而尽。陈海秋也干了一杯。秋谷高吟道: 丈夫及时贵行乐,歌舞任侠人称豪。举杯一歌行路难,酒阑钟歇风萧萧。 吟罢,又一连干了几杯,不觉有了几分醉意。正是: 后庭玉树,犹为亡国之歌;天地蒿莱,独洒狂生之涕!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