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今朝格件事体,只得请妩姆再搭倪借四百洋钿格哉!妩姆真正勿肯帮倪格忙,倪也照呒说法,照式实梗样式,横竖生意也做勿成功,只好随俚笃去那哼格哉,格辰光一塌刮仔格事体,故歇也勿必说起俚,总归妩姆救仔倪格急,倪心浪也有数目来浪。” 金姐起先听了沉二宝的话儿,倒吃了一惊,暗想:万一他当真横着心肠,听凭他们怎样,索性不做生意,绰一个大大的烂污,往公堂上一跑,只说他自愿从良,那就把自己的一千几百块钱都送到水里去了,这倒不是顽的。后来又转念一想道:一个当倌人的转到这样念头,一定是山穷水尽,无可如何,方才肯走到这一条路上去,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法儿可想,也一定不肯这般的。像二宝这样的人,岂是肯走这条路的?想着,便故意一面拉着沉二宝的手,去拉他起来,只说:“二小姐豪燥点起来,折脱仔倪格福气格呀!”一面却又装腔作势的说,没有地方去借钱。沉二宝跪在地下那里肯起来,只说:“妩姆末赛过倪亲生娘嘛,本底子该应受倪格礼格呀。今朝妩姆勿答应,是倪一径距来里勿起来格哉!”说着不觉一阵心酸,眼泪直滚出来。 可怜这个沉二宝也是个数一数二的红倌人,平日之间最是心高气傲的,就是把金姐认做干娘,也是金姐看着他生意实在不差,想要沾些小利,哄骗得沉二宝心上甚是高兴,方才认着了这个干女儿。这个干娘是倒过来奉承干女儿的,沈二宝那里把他当真当作干娘。如今不过少了几个钱,金姐就顿时变转脸来。沉二宝受了他的数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思前想后,想着那往日的锋芒,看着这今时的景象,你叫他怎样的不要委屈?怎样的不要感伤? 闲话按下,只说金姐见沈二宝跪在那里不肯起来,心上十分得意,却又假意做出个无可如何、情面难却的样儿,勉勉强强的点头答应,替他再借四百块钱,拉了沉二宝起来。沉二宝谢了又谢,说了无数的感激的话儿。金姐果然又去拿了四百块钱来交给沉二宝,把店帐开销清楚,沉二宝草草的过了一个年。 过了元旦,沉二宝便又向金姐借了一百块钱,用八十五块钱去电飞脚踏车行里头买了一辆飞轮女车。到了初五的下午,沉二宝到了十二下钟就起来梳洗妆饰,加意打扮了一回,直到三点多钟方才修饰完备。自己用两面镜子照了一回,又走到着衣镜前左右端详了好一会,又叫金姐和小妹娘等进来细看一回。金姐见沈二宝加意梳掠出来,果然比别人不同,身段风流,衣裳熨贴,就是那几步路儿也是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俏步,不是那班饭桶倌人可以学得到的,不由得连连道好。小妹娘等大家看着,自然也都说好。沉二宝见大家都啧啧称羡,便叫一个相帮和他推了自行车,喜孜孜的对着众人点了一点头,口中说一句:“倪晏歇就转来。”金姐也对他说一声:“恭喜发财!“沉二宝便出了公阳里,跨上自行车,由二马路转出大新街,望大马路泥城桥一带驶来。 上海地方坐自行车的人虽然狠多,却都是些男人,除了泰西妇女也一般乘坐自行车之外,那些中国的妇女从没有坐着自行车在马路上跑的。如今蓦然见了沉二宝居然坐起自行车来,大家心上都觉得甚是诧异,不由得大家的视线就聚拢在沉二宝一个人身上。更兼沉二宝貌美年轻,骨格娉婷,衣装艳丽。而且这个沉二宝坐自行车的本领狠是不差,踏得又稳又快,一个身体坐在自行车上动也不动;那些人的眼光都跟着沉二宝的自行车,往东便东,往西便西,还有几个人拍手喝采的。沈二宝也不去理会他们,一直过了泥城桥跑马厅。只见马路上的马车,一线齐的滔滔滚滚,络绎不绝。马车里头坐的,大半都是些堂子里头的倌人和那些滑头年少的游客,却也狠有几个大家内眷、绣阁名姝在里头。上海的风俗,都把正月初五当作财神日。那班倌人,大家都浓妆艳抹的出来迎接财神,所以马路上的马车比别的时候格外来得多些。沉二宝一心一意的只想要去找那一位潘侯爷,好放出手段来笼络他,头也不回,一直往斜桥一带地方跑去。 那潘侯爷的公馆,就在斜桥总会隔壁,和张园离不多路。沈二宝走过潘公馆门外,便把那自行车缓缓的踏,慢慢的走过去。走不到两三丈路,便停了自行车,跨下车来把自行车倚在树旁。略略休息了一会,便又在潘公馆门外打个转身。一连这样的三次,不见潘侯爷出来。看看天将旁晚,斜日西沈,沉二宝没奈何,只得自己坐着自行车先到味莼园去。到了安垲第又等了好一回,依然不见潘侯爷的影儿。正是: 春云冉冉,未销倩女之魂;秋水迢迢,不见伊人之影。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