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他都像劲招临门一般,神色凝重地接过剑舞所弄的汤,照喝如仪,喝后还认真品评,希望她有所改进。
冷艳的剑舞,每次总是静静的听着,她看着他,仿佛要看进他的眼里,心里,看看他对她所弄的汤的品评,有否说谎?
她为何害怕他会说谎?是否,她自己本来就是一个说谎的女子,甚或是,她自己本来便是一个天大的谎话?所以才会己之心度彼之腹,害怕别人也对她撤谎?
除了汤弄得不好,剑舞倒也没有什么缺点,她总算把风阁打扫得整洁不紊;惟一奇怪的是,她甚少说话,似乎不大懂与人沟通,她有点像一个曾长期被囚禁于黑暗世界的重犯,偶尔重见天日,虽能再获新生,但她自己也不大习惯新生
她每一天最快乐的时刻,似乎都只在夜幕低垂,她回到自己房子的时候,仿佛回到房子,与世隔绝,她才能真正的无拘元束,得到真正的自由
而就在她在为聂风侍婢的第五夜,当她如常回到自己位于风云阁百丈外一间供侍婢住用的房子时,一直保持矜持、冷艳的她,霍地一把关上房门,吁的一声,如同松一口气似的,把足下一双鞋子甩脱,接着便飞快扑上床去,似欲以“大”字身形倒头大睡。
剑舞原来是一个这样不拘小节的女子?难道她平素的矜持、禽艳,都是装出来的?都是谎话?
正当剑舞差点便要扑上床的刹那,床上的帷账之后,居然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道:
“我们的剑舞姑娘,扮作别人的日子,你,是否感到辛苦?”
这个男子的声音听来带点椰偷的意味,尤其是当他在说“剑舞姑娘”这四个字时,声调刻意加重了一些,似是在讽刺剑舞的名字,原来并不是叫作剑舞。
剑舞吓了一跳,慌忙止住身形,愣愣道:
“是你?”
“当然是我!”帷帐后那神秘男子道:
“除了我,只怕也没有人这样关心你。是了!你说要先对付聂风,进展如何?”
剑舞虽然不满意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她的房内,惟亦没有说些什么,她只是答:
“哼!我真后悔以婢女的身份来接近聂风,妈的!从早到晚要忙这忙那,真是倦透了!”
神秘男子笑道:
“这就是代价!你想收伏聂风这等人物,绝不能不劳而获。”
什么?剑舞原来是前来收伏聂风的?那
她是谁?
难道她是?
“可是代价未免太大了!”剑舞深深不忿的道:
“他妈的!只要聂风栽在我的手上,我一定会叫他好看;
那神秘男子又道: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骄横放纵,一个女子,怎能每句说话都带着污言秽语?”
剑舞道:
“嘿!男人们可以,为什么女人不可以?为什么女人一定要屈居于男人之下?”
那神秘男子叹道:
“你说得对!女人也不一定须要屈属于男人之下,但,这个世上,也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说污言秽语,正如这个世上,也不是没有喜欢说污言秽语的女子”
说的对!若要选最喜欢说污言秽语的女子,剑舞应是首选!
可是剑舞不服,反问:
“哼!我偏不信,这世上有不喜欢说污言秽语的男人,你有列证?”
那神秘男子轻描淡写的道:
“列证,聂风便是了。”
剑舞道:
“他不过是一个颇为像样的男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一定不会说污言秽语。”
那神秘男子笑道:
“别太嘴硬!那你便在他身旁,耐心看下去好了。反正你不是要对付他呜?记着!你对付聂风的事,别要拖上太久。”
剑舞有点不耐烦的答:
“少操心!我说过,聂风的好运,一定会在我手上终结!你不见我每天皆弄汤给他喝吗?而且还故意叫他品尝,便是要他对我失去防范之心;只要他一失防范之心,到了适当时候,嘿嘿,我便给他喝混了‘迷心’的汤,那时,他不想当我的奴隶也不行了!”
原来一锅汤的背后,居然有如斯严重的阴谋?剑舞不断弄汤给聂风喝,便是叫他为了试味而疏于防范?即命名有天他试出汤里有迷药的怪味,也只会认为她弄得不好而已?
那神秘汉子在帷帐内冷笑一声,似乎并不认为聂风会有如此下场,道:
“好了!你尽管与聂风玩耍下去吧!我这次只是前来提点你。
七日之后便是你的大限,若你在这七日内也未能收伏聂风,便要坚守岁我的承诺,收心养性,回去你该回去的地方!”
语声方歇,只见床前帷帐一扬,接着窗子人影一幌,这条神秘男子便已掠出窗外的黑夜世界,闪电般消失了!
好快的身法!江湖中能有这样身法的人,不会大多
简直已可屈指可数!
他是谁?
剑舞却没有目送他离去,她本是极具自信的脸上,忽而泛起一丝忧疑。
像是为七日之后的大限而忧疑。
是否,她也在担忧自己今次若不能收伏聂风的话,她便要守诺,回去她该回去的地方?
她的地狱?
第二天一大清早,剑舞又如常的把猪肺汤弄好,端在风阁。谁料敲了风阁的门多遍,风阁内竟然了元回应,她不由有点奇怪,自行推门而进。
只见风阁之内,聂风已踪影沓然;惟被褥床枕,早已整齐叠好,显见他并非因急事外出;他素来都不喜欢在早上踏出风阁。今早为何会有例外?他因何事出外了?
剑舞惟有把她弄的那碗猪肺汤端到案上,然后便找凳子坐下,预算等他回来,可是她的人虽安然坐下,她的心却并不安然。
也许是这五天以来,她一直皆在清晨弄汤给聂风,尽管她一直矜持,竭尽己能“努力”对他不苟言笑,但聂风还是“屡败屡战”总是以温柔的语调逗她说话。然而今天这个清晨,这个男人的温柔语声已经不再,他也没有在风阁内等喝她的汤,她虽然是包藏祸心而来,一颗芳心,也不切然泛起一种怪怪的、不是味的感觉。
为什么她会有一种这样患得患失、不是味儿的感觉?
可能是女儿家的心事吧!无论是否喜欢说污言秽语的女子,当她一旦连续六天、毫不间断地弄汤给一个男人喝时,私底下,会不会也情不自禁的产生一种温柔的思念?
思念愿意喝她所弄的汤的男人?
特别是她所的汤,是极度难喝的汤?而那个男人,还是脸不改容的喝下去时?
剑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一种这样奇妙的怪感觉,也十分恼恨自己有这种感觉,她此行是特地为收伏聂风而来,她绝不能有这样的感觉!她于是尽力在控制自己。
如是这样,她的心一直在挣扎着,时而懊恼,时而奇妙,这样想呀想,她终于就这样独自坐在风阁之内,想了一个时辰。
正午的烈阳,亦已透过窗子,照到她艳丽的脸上,她方才发觉,原来已是日上三竿,纵是午饭的时间亦已到了,可是聂风犹没回来,她一时气上心头,低声咒骂一句:
“他妈的聂风!去死吧”不由分说,猛地例端起自己所弄的猪肺汤,想:
“哼!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我不辞劳苦,千辛万苦、给你弄汤,你这个孙子居然不给我乖乖的守在风阁,等着喝我的汤?
嘿!你不喝,我自己喝!我弄的汤这么好,难道好东西会没人欣赏吗!”
真是愈想愈气,剑舞一念及此,霍地便把自己弄的猪肺汤”骨碌”的往喉头里灌,谁知汤甫人喉,她已忍不着哎吐大作,忙把汤放回桌上。
“妈的!这是人喝的,还是猪喝的?我弄的汤真的如此难喝啊?”
她弄的汤,连自己亦无法下埂;却难为聂风每早为她细细品尝,并且脸容要保持高度镇定,倒真难为了他!
可是剑舞此刻并没想到这点,她正在火头上,她不知为何,对聂风如此愤怒;正气冲冲的转身,欲要夺门而出,谁知
在她的黑色丝罢糯裙随着她的转身而绽舞之际,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她正在恼怒的人
是聂风!
聂风正背负双手,虽然额上有一些未乾透的汗渍,惟仍一脸从容微笑,但剑舞见他如此泰然,更是火上加油,气上加气,她冷冷道:
“是你?”
由于剑舞素来皆是对聂风不苟言笑,聂风似乎仍没感到她语调上的冷意,他只是缓缓的步至案前,方才发觉案上已有一碗剑舞所弄的汤,不由翘起咀角,笑道:
“啊!你还是为我弄了猪肺汤?对不起。剑舞,今早我有点要事,没有在此等喝你的汤”
剑舞沉着脸,没有作声,心中却在咒骂了千句万句,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该死的聂风
聂风犹是毫不知情,他又缓缓步至剑舞跟前,道:
“剑舞,你今天怎么好像怪怪的?平素即使你不大喜欢说话,也总会与我聊上两句?你不舒服?”
剑舞仍是紧合朱唇,不答:
聂风感到失笑:
“你不是在恼我没在‘风阁’内等你吧?剑舞,其实我今早要办的事”
“是这个。”聂风说着,脸上泛起一个神秘兮兮的表情,随即把其中一双放到身后的手递前,剑舞终于明白他为保一直在背负双手了!
那只因为,他的右手,正拿着一碗——
汤!
一碗香气四溢的猪肺汤!
又是猪肺汤?剑舞忽然感到自己极度讨厌猪肺汤这类“物体,她盯着眼前这碗猪肺汤,更是“无名火起三千丈!”
呸!聂风,你不乖乖的等着喝我的汤,却不知从那儿端来另一碗猪肺汤?这碗汤如此香气四溢,一定是其他婢仆为你弄的吧?
你在外喝光它还好一点,为什么偏偏要端回来给我看?你是在取笑我的汤弄得很难喝吗?你敢取笑我?
剑舞不知为何,愈想便愈觉聂风可恶透顶,她不忿不甘不屑被他如此椰榆、取笑,愤怒得无以复加,霍地高声尖叫一声:
“聂风!你好可恶!你——去——死──吧!”
尖叫同时,她更豁尽全力转身,欲要冲出门去,谁知一不小心,便把聂风手中的猪肺汤碰个正着,但听“乒乓”一声,碗子堕地即破,那些香气四溢的猪肺汤,当场泻了一地!
剑舞并没因意外碰跌了聂风的猪肺汤而有半分歉意,相反不再理他,气冲冲的大步走出门外,本来一副绝色美女的姿态,经已荡然无存!
哼!活该!剑舞心想,死聂风!谁叫你侮辱了我的尊严?连一锅猪肺汤也比不上其他婢女,你以为我不是女人吗?我是一个比任何女人也要强,甚至比男人也要强的女人!你要喝,便喝地上那些猪肺汤吧!哈哈剑舞一点也没想过后果,她只是感到痛快极了,很快已在聂风的视线之内消失!
聂风却依旧站立原地,目定口呆;他没料到剑舞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他也不知道自己干错了什么。
他只是瞥着地上那些碗的碎片,和那泻满一地、本应美味无比的猪肺汤,俊秀的眉目中,仿佛升起无限惋借。
他,究竟在惋惜什么?
剑舞仍是不顾一切一直向前走,她的身上,似会随时喷出熊熊怒火!
为什么呢?她一边在走,一边在怒,也一边在想;为什她竟会如斯愤怒?她本来不是要前来收伏聂风的吗?她本应该对事物也不动声息,深藏不露,这样才算是成功呀!
可是,她居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她竟然生他的气?他值得吗?
对了!剑舞速地犹豫,他值得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适才她把自己好好布下的局弄跨了,如今这个烂摊子,应该如何收拾?
“她犹记得自己对那人的承诺,她夸言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收拾聂风,她绝对不能就此便不顾聂风而去,她还要把他收伏!
一念至此,她益发开始冷静起来。哼!聂风,横竖你这样可恶,居然敢触怒我,我便一定给你好看,你别怪我对你手下无情!
剑舞愈想愈是兴奋,本来满是怒容的脸,也不期然涌起一丝险恶笑意。
这样一直的走,她方才发觉,自己快要步出风云阁,而兴此同时却有一个身披素服的人步进风云阁,朝她迎面而来。
那个人是孔慈。
剑舞乍见孔慈,一时之间,不知该否与她点头,抑是故作视若无睹,直行直过;孔慈这女孩其实不坏,剑舞心想;她最讨厌的,反而是当日那个总是找她碴子、与她斗咀的断浪。
正自犹疑应否对孔慈点头,谁知,孔慈已友善地先行与她点头了,孔慈微笑着道:
“剑舞,您早。你次了午饭没有?”
剑舞本已决定与她点头,却不虞她竟问她吃了午饭没有,心中不禁有气;怎么人们在与人寒暄时,总是在问:你吃了早饭、午饭、或是晚饭没有?这么了无新意创意的活题,真是令她闷出鸟来!
他们何不直截了当的问:你上了茅厕没有?
这样想着,一时之间,她反而忘了回应孔慈,不过孔慈也没介意,她只是轻羹浅笑的道:
剑舞,谢谢你这五天以来,不断弄汤给风少爷,他能够得到你这样照顾,真是几生修到”
孔慈说这句话时,虽然心中有点酸溜溜的感觉,她的谢意,还是出于真心;既然她再无法守在聂风身旁,能够有一个如此关心,愿意每日“百折不挠”地,誓要弄一锅好汤给他的剑舞,她确实为他感到高兴。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日夕伴在他的身畔,能够看见他快乐,也是好的。
然而孔慈虽是如此的想,剑舞却并不是如此的想,心中暗道:
“嘿!聂风,你大过份了!我弄的汤纵有千般不好,你堂堂男子怎么如此没有口德,把此事四处宣扬?让孔慈如今来奚落我?
聂风,我不把你收伏,誓不为人!”
正自想得出神,孔慈又问:
“是了!剑舞,你见过那碗猪肺汤没有?”
猪肺汤?剑舞一愕,连孔慈也知道适才聂风端了一碗猪肺汤往风阁的事,那这碗猪肺汤,敢情是孔慈为聂风而弄的了?呸!
“奸夫淫妇”!孔慈,你是聂风的前度侍婢,九成已兴她姘上?如今两夫妇在一唱一和,尽情对我侮辱,很快乐吧?
人便是如此,总是愈想愈赞牛角尖,剑舞仍是对孔慈的话!置若惘闻,索性不答!
孔慈只感到剑舞的反应怎会如此怪异,惟亦不以为意,继续道:
“其实,那碗猪肺汤,是风少爷昨夜在我就寝之前,突然找我教他弄的。”
此语一出,剑舞登时一怔,什么?那碗汤是孔慈“教”他弄的?而不是孔慈“为”他弄的?她纂然发觉,那碗猪肺汤的背后,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简单!剑舞忙问:
“什么?荡是风少爷亲自弄的?他为何要弄一锅猪肺汤?”
“为了你啊!”孔慈满怀羡慕的答:
“风少爷对我说,他很感谢你执意为他弄一锅好汤的苦心,他不知该如何多谢你,所以昨夜便求我教他弄猪肺汤,而且为要给你一个意外惊喜,他索性把厨中一个炕灶搬往我住的小屋之后,依着我教他的方法弄猪肺汤,好让你不会在早上到厨中弄汤时发觉”
剑舞一直静静的听着,一张脸愈发苍白,她只是听见孔慈继续说下去:
“可是他确是门外汉,要弄一锅好汤实在不易!我把方法教了给他便上床睡去了,后来在三更时分醒过来,发现风少爷仍在目不转睛的等那锅汤弄好,只是他自己一尝之下,犹不满意,我劝他说,罢了!风少爷,明天再试吧!但他坚持要在天亮前弄一锅好汤,于是又把另一份早已预备的材料,依样再弄一次”
“就是这样,他昨夜连一刻也没睡过,弄了三次,终于在适才方出一锅他认为满意的猪肺汤,便兴高采烈的把汤端往风阁让你品尝”
孔慈说至这里,脸上不无感慨,可能她也曾想过,若换了是自己,聂风又会不会为她撤夜不眠地弄一锅汤呢?
会的!孔慈相信,以聂风热诚的个性,只要机会来临,他也会为她如此,他向来都待人以诚,无论那人是否一个侍婢”
“是了!”孔慈复再强颜掩饰自己的感慨,问剑舞:
“剑舞,那锅花了风少爷一夜心思的汤,到底好不好喝?”
好不好喝?
此刻的剑舞,已经无法再把孔慈这句最后的话听进耳内,只因为,她此刻的心正一片紊乱,芳心可共丝争乱!
她至今方知,自己是多么的可也许!她从没试图把汤弄好,只是故意以弄汤来降低聂风对她所弄的汤的警觉性,以达成她收服他的目的,可是,她的动机成功了,他竟这样单纯,居然为她这番包藏祸心的行动而感激?
而且还撤夜不眠地为她弄一锅美味的猪肺汤!
这还不止,当他正强掩满脸倦容、兴高采烈地把那碗蕴涵他无限感激心意的猪肺汤,端至她的脸前时,她竟然愤怒地叫他去死,还在无意中把他的猪肺汤碰跌了,把他一番的心务屯一地,象一盆冷水,向他迎头泼去!
是的!她错怪了他!她错怪了他!
她此行本为伏他而来,却决不能错怪好人!这是她做人的原则,也是她对付敌手的原则”孔慈犹在她身畔动着咀巴说着话,可是剑舞已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完全无法把她的话听进耳内,她霍地高呼一声:
“聂风——
便如一根疾矢一般,发足朝风阁奔去!
只余下不明所以的孔慈!
在呆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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