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的冷有多深

    和你一样，在二十一岁之前我也常常被爱情折腾得睡不着觉。那年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经常在大大小小的公司里穿来穿去，整天一付忙过了火的样子。

    第一次和小禾见面的情景就这样随着时间和忙碌没有了印象，只记得当时她还梳着一条很短的辫子，脸上没有任何修饰——对生活的观察远远不及我对生活的思考，我总是过份的怀疑生命的来历。我喜欢享受，喜欢刻意的制造某种气氛，比如孤独，却不断的破坏事物原本在我心里的美感，不断的猜疑，不断的质问，似乎总想从这些自相矛盾的举动找出些什么来。

    小禾不同，在我看来，她是简单的。跟她走得那么近的原因仅仅因为爱情，开始是别人和她的爱情，后来成了我跟她的。

    之后很久一段时间我闭口不谈爱情，学会了酗酒，学会了发呆。没有人教我这些，在这个城市的夜空里，我们都是孤独的孩子。这是小禾说的。我们都是流浪的婴孩，各自寻找自己的家。

    而我们的家在哪儿呢？想到这个问题总会令我头痛。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是家吗？那么我是否也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家呢？

    小禾把一切都留给了我，包括她的心。临走的时候小禾说，走了，让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为了相聚努力吧。我没有阻止小禾的离去，没有原因也不需要原因。如果仅仅因为爱情的话我想我是自私的。我爱她，她也爱我，这已经足够了。

    在我之前，小禾曾经很深地爱过一个男人，我没有见过他的样子，在我的心里他是一个迷，若干年后我也只能记得他的声音那么的浑厚，在空气里深深的回荡着，不含杂质。

    小禾是个孤儿，从小是祖母带大的，祖母去世后，小禾便离开了家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找工作，然后安定下来。我想那些夜晚她肯定孤独，也许寂寞让她睡不着，也醒不了，像我从前没有爱情时一样。也许她只有借助一本小说打发那些时间，在别人的故事里沉默，入睡。她也要看星星，总是担心明天，担心明天没有阳光，她不喜欢雨，因为她唯一的亲人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离开了她。有星星的时候，天空也总会有月光，月光洒在她明净的脸上，幽蓝，而恬静。

    小禾的生活是这样开始的，在十七岁那年独立。

    小禾在一年之后去了云南，也是在那一年爱上一个叫星的男人。他有一个妻子两个孩子。可是小禾仍然跟着他走遍了整个云南。因为那些举目无亲的日子，小禾累了。

    小禾在星的家乡里生活了两年，直到很多年后的夜里，小禾还抱着我的头，经常给我讲起那条清清的小河，我看见小禾脸上有岁月流过的痕迹。

    然后小禾又离开了他，回到这座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再然后，在这座城市里，我成了小禾唯一的亲人。

    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是你了。小禾说。那时，我还不大相信一见钟情。

    小禾把手放在我的脸上，又缩回去，偷偷地笑。

    我喜欢小禾笑的样子。

    只有一段时间我们不快乐，回来后，小禾跟星联系过，星打来电话说，要娶小禾，他说他对不起小禾。小禾这时在我面前哭起来，我束手无策，只有过这么一次。然后我破口大骂那个叫星的男人。

    没有人知道小禾过得好不好，包括我在内，小禾的眼睛永远是暗淡的，她把生活读得太懂了。

    而我呢？我将会带给小禾什么？我不知道，小禾也不。在我看来，小禾是幼稚的。可是她的眼睛里总是藏着你发觉不了的忧郁。

    小禾走后，我常常在半夜里走路。小禾说，她要去寻找她唯一的亲人，我呢，我这样寻寻找找是为了什么？我突然看不懂自己的爱情。或者说我们之间并没有爱情，更或者说我们之间的这种感情已经无法用词汇来诠释，它已经超出了任何一种情感范畴，以至于我还无法定义。

    可是我很难受，我不知道和小禾有没有再次相聚的日子，我想有，因为我爱她，她也爱我。但我怕没有。小禾注定属于大地的孩子，没有房子可以容纳她明亮的眼睛。

    那年冬天，小禾一个人度过的春节，整个城市都是欢笑，惟独小禾没有。因为爱。因为爱的放弃与争取里小禾不再懂爱。像我们在城市的大街上一样，看到了美丽的气球最后还是为它的破碎而伤感。得不到己失去与己得到又失去。后者更重。

    我想我犯了错，不是不该让小禾离开，而是不该不和小禾一起离开。一个人，如果经历孤独并不漫长，那是一种美丽的孤独，但是一个人，经历孤独但同时牵挂，我想那是一种不再美丽的煎熬。

    之后我没有收到小禾的任何消息。

    像一场梦，无声无息消失在我的视线里。bp机停了，没有地址，没有手机，电邮也从未进过。

    小禾走后，我的生活再度平静下来，平静得没有一丁点浪花。我不顾总经理的挽留辞去了薪水颇丰的工作，收拾行装过起自由人的日子，只有第一次见到小禾的片断清晰得骇人。

    两年之后当我的胡须已经够长了，整天衣不拉遢背着相机混迹人群之中。我也曾幻想在这城市里的某个角落里撞到小禾，她没有留给我一丝音讯，甚至是她还活着的信息，我发给小禾的六百多封电邮一直没有人动。

    大约转遍了半个中国，我踏上南归的火车，在车箱里，我忍不住视野渐渐模糊起来，温暖盈满眼眶，我收回窗外的手掌，有一滴泪悄悄地滑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