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叹,脸上却悚着不动声色。思及这是别人的地盘,自己两手空空的,又是有求于人,她不敢造次,两名侍从一退下,她便立即站了起来。不同与之前的马脸,这位孟婆神,身上的那股浑然天成的威严,不是她像刚才那样随便的插科打诨就能瞎混过去的。
“孟婆神我是裴”第一次见面,她觉得先做个自我介绍很重要。可是没等她话说完了,声旁的孟婆已经噗哧的一下笑了出来,并截了她的话,笑着说:“晓蕾,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这声音?裴晓蕾眉头一皱,盯着眼前的妇人细看,好半响,才犹豫的试探道:“这个声音,你,是娘亲?”
孟婆对她点点头,依然对她淡淡的微笑,一如很多年前,笑娘子在她床榻上安慰着重病的自己时的模样。
“怎么会?”裴晓蕾呆了,除了声音和神情外,孟婆的容貌和她娘亲没有一丝相似。
“发肤不过皮囊!”孟婆话虽如此说,但还是背着她偏了一下头,再次面对她的时候,脸上已经是鬼娘子的容貌。
裴晓蕾又怔了一怔,终是按耐住了满心的震撼,对着孟婆款款一拜,恭敬道:“女儿,拜见娘亲!”
孟婆笑着把她扶了起来,抬起头,修长的指尖在她的脸上游移的片刻,上上下下的细细看了一会儿才点头道:“你长大了!”
“嗯!”裴晓蕾颔首,声音有些微抖,娘亲离开她的时候,她尚只有一十三岁,充其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女童,而如今,年介十九的她,已经长得和娘亲差不多高了。
“你这孩子,哭什么呢?”孟婆把她按坐在椅子上,望着泪如雨下的裴晓蕾,直摇头。
裴晓蕾抽泣了一下,深呼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停下来,无果,接着凄凄沥沥的哭得更加猛烈,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心里堵着难过,眼泪如决提的河水的拼命直往向外涌。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只知道喉咙哑哑了,眼睛干了,再也哭不出半点眼泪来,才将将的停住的哭势。
“你这孩子,再哭下去,我这孟婆汤就要改名为晓蕾汤了!”孟婆见她哭得差不多了,便开始丑她。
还晓蕾汤呢,噗哧一下,雨过天晴的裴晓蕾被逗得破涕而笑。(相传,孟婆汤是用孟婆的眼泪做成了的。)
见她终于收住堤坝,孟婆便拉着她的手关切的问:“告诉娘亲,这几年,你过得如何?”
裴晓蕾拭去眼角残留的泪珠,开始把自己这六年的经历娓娓道来。
半个时辰后,孟婆轻拥了一下裴晓蕾,不舍的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裴晓蕾摇摇头,并不认为自己过得苦,然,比起自己凡间的点滴,她对笑娘子的变化更加好奇:“娘,你怎么成了孟婆?”
孟婆早知道她会有这么一问,斟了杯茶,抿了一口,润过喉咙,才开始说自己的故事。
孟婆是天神,一出生就是仙胎,在地府司掌轮回,负责调制孟婆汤,孟婆的工作繁杂而承重,孟婆汤除了天定的仙神,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调制出来,是以造成她在地府兢兢业业的工作了几千年,总共也只休了两次假。
第一次休假,她选千年前的西汉时期,那个时候她第一次去踏足人间,什么都不懂,便用了孟婆这个名字,在人间游玩了八十一年,一直到归位时,尚是处子之身。回到地府后,和其他同僚的说起假期之获才知道自己那个八十一年,无情无爱,算是白过了。
如此又过了几百年,她申请到了第二次休假,这次,她吸取的上次的经验,封印了自己的记忆,才去投胎。
而第二次,她投去了另外一个时空,几番曲折成了曾衡子的唯一的入室女弟子,此后又历了两场轰轰烈烈的情爱,这短暂的一生起伏跌宕,精彩纷纶,总算是没有白过。
回归仙位后,她晕头转向的处理着那些已经堆积如山的工作,甚至都未曾来得及回味一下,自己的上一趟旅途所获。直到,地府开始开办了个什么地府年度穿越创意比赛,她才惊讶的发现看到了自己在人间生养的独女竟然出现在这份调查表里面。后来捏指一算,摆了命盘,为裴晓蕾批过了命数,才觉得自己太疏忽,便立即令马脸补救。
“原来是因为娘亲啊!”裴晓蕾舒了一口气,也终于明白为何马脸这次会对自己那么礼遇了。
“忘情的药,已经没有存货了,调制新药,需时三个月,这段日子,你便留在我身边,我们母女俩叙叙旧吧!”
裴晓蕾点头应是,此情此景,别说三个月,就算是三年,她也会等。
在孟婆身旁呆久了,很快裴晓蕾便和孟婆的两个侍女,小青,小白混得滚熟,工闲时,她便拉着的两人带她到处走走,忘川是条极宽阔的河流,两岸的来往只靠着几名船夫撑着的那条木船。亡者的魂魄一殿一殿的筛选下来,能够来到第十殿的重新投胎的鬼魂已经不多,所以这里就算只有几条木船也似乎是足够使用的了。
过了忘川,踩在一大片曼珠沙华上行走,对于脚底这些被践踏鲜花,小青小白完全不当一回事,对于他们来说,这种被人间赋予各种传说和故事,有点被神化了的花朵,不值得一文。倒是裴晓蕾,对这些颜色各异的花草还带着几分好奇,总是喜欢摘取几朵用藤根扎捆,放在屋内做装饰。
孟婆对她此举并无意见,两位侍从就更加不会对此做评价了,每次过河游玩,都由着她去舞弄那些花草。只是这次她沿着河岸越舞越远,竟绕到了黄泉路的尽头。
地府虽然没有昼夜之分,不过地府的鬼差们却也需要工闲休息,所以这里也是以二十四小时为一天,每日行十十六小时工作制,然,这过长的工作时间,常常令孟婆不停的抱怨说,这年头,做神做鬼还不如做人!
而现在裴晓蕾处的这个时辰,正好是属于地府鬼差们,法定的休息的时间。平时鬼来鬼往的黄泉路上,这会儿半个鬼影都没有,只是远远的,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隐隐的似乎坐着一个鬼。裴晓蕾好奇的走了过去,在他面前一站,把自己给惊呆了。
“唐或?”她惊讶的唤了他一声。
他却充耳未闻,一身冰冷坚硬的盔甲上血迹斑斑,尚带着一股子血腥味,修长的双眸紧紧的望向黄泉路的方向,对挡在他眼前的裴晓蕾视而不见。
“唐或”她提了提声音,又唤了他一声。
结果依然如上。
“别叫了!”小青过来拉她,解释道“这个家伙,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一年了,平时既不说话,也不肯过河,更不肯回去,也不知道他在等谁!”
“对啊,别叫了,没用的,!”小白也走了过来,附和道,她望了望唐或,摇摇头,她比小青资历更深,跟在孟婆身边侍候已经几千年了,地府的奇形怪事见过不少“原来这辈子他当了将军啊,我记得上次他坐在这里的时候,穿着的是龙袍,再上一次,一身孔雀紫衫,当的是诸侯王,再上一次”小白一口气说了十来个上一次,书生,小倌,侠士,剑客各种身份应有尽有。
呃!裴晓蕾一怔,看不出,唐或的身份竟然如此的复杂。
“执念啊!执念!”小白拉着裴晓蕾向前走了数米,在另一块大石头前停住,指着面前的这块磨损得透亮的石头,摊手道“他等的人,一百年前也是这样子,坐在这里等他!”
他等的人,应该是楚子隐吧!
直觉的,她这么笃定的认为。
“人啊,最要不得的就是执念,最难断的也是执念!呐,你看,这个就是版子,为了一丝执念,两个人没完没了的纠缠了上千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唉不说了,走了,该回去了!”小白叹了一句后,便把裴晓蕾拉到河边,伸手招呼撑船的艄公过来。
是执念吗?如果说,刘琛一直记得她,是他的执念。那么自己呢,一直暗暗的把他藏在心底,甚至试图在唐恒脸上找出他的痕迹的自己,是不是也是种执念。母亲说,执念这种东西是双方的,只有一方的执念,再炙热的感情也有熄灭的时候。
原来,害刘琛去不掉记忆的人,是自己。
回到河对岸,真巧见到孟婆笑眯眯的从屋里出来,见到裴晓蕾便乐呵呵的把她拉进了屋里。三月已过,特制的汤药已经基本完成了,最后差的只是裴晓蕾的一滴眼泪。
“娘亲!”裴晓蕾拭去泪水,道“这汤,您给我多留一碗吧!”
孟婆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好,我给你留着!”“现在,时候不早了,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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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某城市,世界业余铁人三项比赛场地。
一个身材矮小,带着鸭嘴帽年约十四五岁的雀斑女孩,手里端着水杯和无数志愿者一起,一边高呼加油,给比赛中的健儿们打气,一边不停的给路过的比赛选手提送茶水。
“刘琛,加油,冠军是你的!”远远的,旁边便有几十名年轻的男女大声的吆喝,其中几个她还认得,是刘琛的同班同学。随着人影渐近,周围的欢呼声更烈。站在前排的裴晓蕾拉了拉头上,挤得快要掉下来的鸭嘴帽,半个身子被推着向前冲。
她怎么就望了呢,如今这个刘琛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天天窝在家里念书的宅男的,这一年多,他参加了不少户外活动,像是马拉松,登崖,极地探险什么的,从书呆子变成了运动全才,吸引了粉丝无数,在这项世界业余铁人三项比赛的预选赛中,他还很抢眼的以第一名的成绩入选。
“啊”周围的人群忽然尖叫起来,裴晓蕾脚一瘸,整个人被人群推了出去,正正撞在刘琛眼前,说时也快,在众多的嘈杂声中,她只觉得腰一紧,预期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她余惊未定的抬头,望着扶住自己的腰身满头大汗的刘?,立即机警的跳开。
“小心点”他望无所谓的望着一个一个越过自己的选手,丢下一句话后,便又举步向前。
“水!”裴晓蕾拔脚追了上去,把水壶远远递向刘琛
刘琛目不斜视的继续向前跑,完全当她隐形。
“水!”裴晓蕾喘着大气勉强的追上的他的速度,固执的重申。
“前面的小妹妹,请立即离开跑道!”不多时,后面立即传来警察的叫喝声。
“水!”裴晓蕾又大声的喊了一句,乖乖,再跑下去她就要虚脱了。
刘琛终于有些不耐烦的皱了一下眉,侧身接过水壶,咕噜咕噜的灌了几口后,把剩下的都倒在了头发后,把水壶一抛,丢回给裴晓蕾后,头也不回的跑远。
警察很快的追了过来,裴晓蕾见状,立即把手里的水壶丢给旁边的一个一直对她怒视眈眈的女孩,自己撒着脚丫子,钻入人群中。
片刻后,比赛场地旁边一处偏僻的草丛上,裴晓蕾缓缓的褪去一身伪装,身体恢复成灵体的状态,高高的飘在半空中,她缓缓而行,笔直的飘到刘琛的头顶上,用尽气力,朝着他大声疾呼:“刘琛,加油!”
下雨了?刘琛摸了摸额上滴落的水滴,抬头望着天空,皱紧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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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决定了?”孟婆端着碗,最后一次问道。
“嗯!”裴晓蕾点点头,手掌上紧紧握住一只发钗,语气坚定的说“这样的执念,早就该断了!”
孟婆伸手摸了摸她的精致的脸蛋,不舍的道:“我的女儿那么漂亮,真是偏宜哪几个混小子了!”
看这话说得,她不害臊,裴晓蕾倒先不好意思起来“娘亲,他们四个不是混小子啦,这些年他们待我极好。”说完脸蛋微微一红。
“果然女生外向啊!这么快就有了老公忘了娘了!”孟婆丑她。
“娘亲!”裴晓蕾脸皮薄,竟向孩童般扑到孟婆怀里,把脸羞羞的藏在她的胸前。
孟婆摸了摸她的发,感叹万千,这孩子一向感情浅薄,她还是笑娘子的时候,她也未曾像是如今这般粘缠过她。
“喝过了这碗汤,你将不再记得刘琛这个人,同时因为你是生灵,这些汤药对你的魂魄会有些干扰,喝了后,你必须在我这里睡足三年,修养魂魄!”孟婆说完把碗递给裴晓蕾。
裴晓蕾稳稳的接过,仰首就咕噜咕噜的把汤喝得精干,一滴不剩。放下碗后,她屈膝向孟婆行了个大礼,道:“女儿不孝,再也不能在母亲膝下承欢了!”
孟婆过去扶她,却不想,手一重,裴晓蕾已经昏睡过去了。
孟婆望着怀中那张倔犟的小脸,半响才开口责道:“忘了刘琛,对他们四个就公平了?傻孩子,爱情这种东西,爱上了就是爱上了,那来的那么多公平?你呀,委实是想得太过犟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