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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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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声,直到跨入门,瞥见奶奶和舅公正热烈地坐在太师椅上交谈。

    “大姐!这不好吧!小含还那么小,无法体会你的用心良苦。我看不如牺牲我们家兰芯,她也够懂事了,平常也最景仰你这个姑婆,现在我们岳家出这种事,她说什么都该义无反顾地帮忙。我看还是让兰芯代替小含去试凄吧!”年上七旬的岳昭扬状似诚恳地劝说着,希望能改变堂姐的主意。

    岳昭仪听着堂弟把屠家形容成人间地狱,觉得他未免紧张过度了,不过看在他这么疼小含的份上,自然欣慰万分地笑了出来,忙安抚他。

    “哎,昭扬,谢谢你的好意。你和兰芯的雪中送炭,我会铭记在心。但是姓屠的已清楚的指名道姓,且态度又坚持得很,除非照他的话行事,否则借贷一事连带作罢。现在对方已把咱们家的债务摆平了,照理就该在新年时说定,而受了人家恩惠的我们却推诿了三年之久,这已经很不应该了。”

    “但”我们兰芯的条件比小含好太多了,尤其对方是家财万贯的屠家!岳昭扬在心底沮丧的嘟哝着。

    俗语说:人不自私,天诛地减。这么好的天赐良缘不留给自家人坐享其成,哪有客气让别人牵成的道理?于是岳昭扬还是不甘放弃,又想说服堂姐,无奈正欲开口之际,眼角余光扫到刚进门的小含,教他倏地吞下了所有的话,旋即换上讨好的态度。

    “啊!小含回来了!试考得怎么样?一定都一百分吧。”

    岳小含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挂,爱理不理地瞄了舅公一眼,懒懒地答道:“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国英数三科加起来,勉强凑上百分就该偷笑了。”

    “喔!这可不好了,高三挺重要的。不过没关系,可以叫你兰芯表姐教你,保证你名列前茅。”

    “是啊!是啊!名列前茅!”岳小含不想跟舅公闲扯淡,只得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连连称是,然后望向奶奶,点头请安:“奶奶,我回来了!下礼拜还有考试,我要进去温书了。”说着又走回椅前拎起书包,往自己的寝室走去。

    “小含,等一下,奶奶有话跟你说。”岳昭仪发出有力却不失威严的声调说道。

    岳小含在原地停了一秒,考虑了一下,才转过身走到奶奶为她拉开的椅子,慢慢坐了下去。她刚坐定,眼光挪到坐在左恻正要开口说话的奶奶身上,右侧的舅公突兀地抢口“小含啊!奶奶和舅公说有多舍不得你,就有多舍不得你。要你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的,谁教我这个做舅公的没本事,欠了高利贷公司一屁股债,应该是我这个始作俑者和你表姐担起责任的,现在却得由无辜的你来扛我真是太惭愧了!”

    听着舅公一席话,岳小含一脸莫名其妙,想今天在外面撞上一个疯子已经够衰了,没想到进了家门还得应付另一个“歪哥。”

    她以食指在右太阳穴上转了两圈,转头想跟奶奶打个暗号,不料奶奶歪嘴扭眉地横瞪舅公一眼,然后端正容颜打断他的话。

    “好了啦!昭扬,怎么跟个婆妈碎嘴子一样没完没了。我说过这一切不关你的事,就没你的事。现在我要和小含谈个正经事,请你避一下,好吗?”

    眼看岳昭仪神态肃穆地请他回避,他也没理由再强留下来搅和、静观其变,只怪自己求好心切过了头,不得不照她的话去做。

    等确定岳昭扬郁卒着老脸离开客厅后,岳昭仪才松了一口气。屠世民一席洞烛人心的警告言犹在耳,教她不由得揣测起堂弟的动机。

    “奶奶,你怎么了?不是要跟我谈正事,怎么发起呆来了?”

    被孙女摇了一下,岳昭仪赶忙从思绪中跳回现实,望向孙女轻轻搭在她肩上的青葱纤手,便问:“你知道最近家里发生的事了吗?”

    岳小含一向和奶奶保持适当距离,若非必要也从不互吐心事,虽然谈不上十秒就会顶一句嘴,却也很了解对方,所以不打算装糊涂。

    “知道啊!你和舅公向地下钱庄借了好些钱,积了六年多了,债一直没能还清。”

    岳昭仪蹙起了眉头,厉色问:“谁跟你说的?”

    岳小含迟迟不答,微微起身横过桌面,延手拿起一颗苹果往裙子拭了几下,然后大口啃了下去,鼓着嘴,溜转着活灵灵的黑眸说:“这房子就这么大,你们成天互咬着耳根,当然瞒不住人。更何况奶奶的学生一个个都跑了,再傻的人也看得出来家里出了状况。”说话之际还不忘观察奶奶,见她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后,才继续低头啃着那颗苹果。

    其实是她表姐那张嘴不紧,溜了口风的,但她岳小含有原则,没必要扯出这么多麻烦。

    “你的耳朵倒是挺尖的。”岳昭仪的话似贬抑,实则充满讶异。

    岳小含不以为怪,老实的说:“其实这年头进口花多,洋兰便宜、好栽又不费心力,今春下土,来年就看得到成果,现代人生活忙碌,事事讲求迅速、便捷,更重要的是只做可有所获的事,更何况人家都以大量人工培养的方式栽种兰花了,才不像你老是十法炼钢!最教人生气的是,你种了好几十年的金香国兰一旦分盆,被某些对兰花一知半解的知名人士买去后,就统统没再开过花。运气好一点的还有人留,较惨的就落得被人当野草丢弃的命运。”她话说到这儿,语气一顿,沉愠着脸说:“要是我,早改别的种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兰花是奶奶的兴趣所在,我还打算传给你呢。”

    “我才不要接这个烂摊子!”岳小含马上回绝了奶奶。

    岳昭仪面色愀然。“奶奶以为你也喜欢。”

    因为岳小含在未懂事前,总是对这些花草好奇得不得了,还替每一盆兰花取了拟人化的名字,诸如翩翩佳人、秋之香、淡馨等。每当有贵客临门要带走盆花时,绑着小辫子的她还哭得死去活来,一个劲地威胁客人若不好好照顾花儿,她会要他们好看。

    此刻的岳小含也是想着同一件往事,不过大概是她年岁大了,懂得如何隐藏过于丰沛的感情,所以态度变得格外豁达,于是耸了耸肩“我是喜欢看它们成长,但不见得就表示我得跟奶奶一样,非走这行不可。更何况把自己的兴趣卖了,那才是悲哀。”

    岳昭仪一听,脸色大变,心中想着该如何对孙女启齿。

    彼此缄默良久后,空荡荡的室内只有岳小含啃着苹果的清脆声,应和着岳昭仪内心深处的苦。

    “小含”她欲言又止。

    岳小含瞥了平时色厉的奶奶一眼,有点儿不耐烦。“什么事嘛?奶奶,你有话请赶紧说,这样子讲话会把我肚子里的虫憋死的。”

    不行!她还是讲不出来。岳昭仪双手合拱,脸色一敛后,改口说:“你书念得怎样了?”

    岳小含一听,原来奶奶又要挑她毛病了,于是避重就轻的说:“还好啊,不是挺好,也不是挺坏的。”

    “那你刚才说三科加起来不过一百分,是怎么回事?”

    “喔!那个啊!今天英文和国文老师都考默写,我没背,当然是零分交卷了﹔后来数学考证明题,我闲着无聊,拿笔掰了一下,便拿了一个满分。”

    “你数学拿满分?这倒破天荒了!作弊来的?”

    “当然没有!”岳小含不满奶奶的质疑,气愤地喊道:“早知道你会这样看不起人,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岳昭仪和孙女面面相觑良久,意识到自己的确伤害了她,却又拉不下老脸道歉,只能改变话题。“这个暑假奶奶本来是跟你妈商议好,让你到美国去看你妹妹的。但是你也知道最近家里出了一点事,我恐怕你去不成了。”

    岳小含脸色一沉,按捺下失望。“去不成就算了。”

    “可是奶奶有个老友想邀你上他们家作客,这份好意我们自然不能推却,到时你顺便帮奶奶把家里的古书和兰花送过去。”

    岳小含冷冷的点头,手里紧掐着那只剩核心的苹果站起来。“奶奶怎么说,我就怎度办,反正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你现在讲得早,我这浆糊脑记不住,到时再请奶奶提醒我好了。”说罢,便掉头朝寝室走去。

    岳昭仪无法抑制心里的愧疚,她告诉自己,明天,明天她一走向小含解释清楚。

    夜末央,半轮月斜挂在东边天际,天上的星宿模糊得看不见几颗。

    岳小含失眠了,她靠在枕上,翻来覆去,但仍是小心冀冀的不弄疼自己淤肿的左顿。

    一会儿她捻亮了床头灯,从枕下抽出一帧放大照片,照片上有她、庄少维和金不换,他们笑开怀地扑在地上,可怜的庄少维被压在最底层,金不换则是被压在她和庄少维之间成了夹心饼干。他没皱眉,反倒爽朗地笑开了嘴。天啊!他真的长得好漂亮!

    她轻轻地以手点了一下中间那个人的鼻子,露出羞赧的表情,然后恻眼往窗外的月亮瞧去。

    “月娘,虽然我大金不换三岁、高他三公分、对他又凶又粗鲁,但你知道打是情、骂是爱,所以我是喜欢他的,对不对?但是他呆呆笨笨的,简直比庄少维还要不解风情,一点也不把我当女生看,反而冲着我喊女张飞!你说,我该不该直接跑去找他坦白一切呢?不过他很早就说过,以后要娶个温柔、听话的女生,最好还要跟他奶奶一样懂得琴艺。”说到这儿,她幽幽叹了一声“我看还是别自寻死路好了。”

    她颓丧地把照片往地上一扔,自暴自弃地将头埋进厚枕里,灼热的脸才碰上布料,受了伤的左颊马上隐隐作痛,这伤似乎比中午时更严重了些,她一想到那个大老粗拿书砖砸她的脸就气愤不已,即使那白痴是不小心的,她也决计不轻易饶恕。

    因为外伤事小,倒是让岳小含的面子与尊严受损的人,那她是一辈子都会记在心头上的。想到这,一股无名火又涌上,尤其想起那山羊胡得意洋洋地问她是否没事时,脸部又气得抖颤个不停。最后,挨不过痛,她还是决定下床摸黑走进厨房,从冷冻库里取出冰盒,敲出几个冰块后,随手抓了毛巾包起来,往红肿的颊上敷去,这一敷,清凉透心,痛也缓和了一些。

    岳小含病罢庖凰殊斓难郏约旱奈苑孔呋厝ィ谄崞岬某だ仁保畔碌慕旱淄闲古牡玫匕迮九咀飨臁u硪惶醭だ仁保偷睾驼娑吹娜擞跋嘧玻饺送狈3隽税w派?br>

    “哪个冒失鬼啊?”对方首先气急败坏地骂道。

    岳小含先把克难冰袋转放在右脸颊上,三秒后才冷言道:“是我啦!”

    “小含!你这个时候不睡觉,跑出来装神弄鬼干什么?”穿着高跟鞋的岳兰芯揉着下巴,责难地瞪着眼前的黑影子问。

    “我哪里有装神弄鬼?倒是表姐夜归不开灯,像个小偷一样的行径才奇怪哩!”岳小含说着便将手往墙边一搭,开关扭一按后,走廊上顿时灯火通明。

    岳兰芯忙举臂遮了一下眼。“唉!我只是不想吵到其它人。”

    “今天的约会还好玩吗?”岳小含借着日光灯扫了一下表姐,见她脸上涂着浓妆,头发高高盘起,使若有所思的蹙起眉头。“奇怪,下午你出去时妆还没那么厚,怎么现在好象不一样了?”

    “小表,我不是去约会,而是去拍广告。”岳兰芯口里有着骄傲。

    “拍广告,什么广告?通乳丸啊!”“喂!小含,你客气点,我没惹你,你干嘛讲话老带刺?”

    “我讲话哪行带刺?我是夸奖你的身材婀娜多姿啊!拍广告多可惜,干嘛不去选中姐呢?”

    “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岳兰芯可不是那种胸大无脑的女人,岂会听不出你话里的讽刺。”

    “是吗?那聪明的表姐可要小心,最好远离火苗,以免才刚隆饼的乳变形、走位。”

    “你”岳兰芯气得说不出半句话。她实在好讨厌这个孤僻的表妹,不仅因为冷若冰霜的表妹难以接近,最教人咬牙切齿的是,表妹老是摆出对她的一切了若指掌,而且事事皆知的自大模样,让她除了气馁以外,很想当场掐住表妹的脖子﹔要她把话吞进肚里。

    但是岳兰芯没有轻举妄动,反倒狡猾地笑了起来,困为她这个酸嘴小表妹一旦嫁人后,岳家就是她岳兰芯的天下,她要彻底根除姑婆死板的经营方式,以便扩建花圃,广播其它香料,好为自己的香水事业铺路。只要她努力,假以时日一定会成功。

    想到这里,岳兰芯不禁面有得色的看向岳小含“表妹,你该不会是在嫉妒我吧!”

    说着她伸出纤手往表妹的胸上拍了拍,见她嫌恶地打掉自己的手后,才缩手改掩嘴轻笑。

    “你别担心,到我这个年纪时自会长大的。”

    岳小含好笑的说:“我可没有那种累赘的雄心大志!”说着就要绕过表姐进房间。

    岳兰芯不甘居下风,又是假意笑道:“表妹,大话千万别说得这么早,等一嫁人你会急得跳脚。”

    表姐话里明显地暗藏玄机,提醒岳小含想起舅公那一脸假态的模样,她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不客气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喔!你还不知道啊!”岳兰芯露出一副不小心说溜嘴的模样,紧接着说:“没事!

    没事!我要进房卸妆了,明儿个见。”

    “等等!”岳小含张臂堵住了路“你何不把话一次说清楚?你跟舅公到底在出什么馊主意?这回你们又在奶奶面前说我什么坏话了?”

    虽然岳兰芯的确不喜欢骄气十足的小含,但这回她真是得大喊冤枉了。

    “小含,你这是什么话,我和爷爷可从没出过馊主意把你卖给人家,是姑婆执意要把你嫁掉的。”

    岳小含听到表姐的话,手指一松,毛巾和冰块掉落地面,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愿相信奶奶会对她做得这么绝,只能拚命摇头,歇斯底里地喃念:“才不!你说谎!奶奶不会瞒着我做这种事!她不会瞒着我做这种事!”

    “瞒着你做这种事有什么不对!”岳兰芯收敛起玩笑之意,疾言厉色道:“你这个小表,只知道躲着我们和朋友讲道义,但对家里所发生的种种却漠不关心。你知不知道我们家早已债台高筑,欠黑道一屁股债不说,连房子和土地都抵押给银行了?这几年来,债主上门讨债时,你在哪里?你人在美国陪你妹妹逍遥、花钱逛街!”

    岳小含抖着唇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把我送出去?”

    “不送你出去,难道等着看抓票讨债的狼狗来抓你去卖吗?”此刻的岳兰芯严肃异常,不像是在吓唬人,她看着小含睁大眼无助的样子,于心不忍,但是不给小含重击一次,她是无法体会到人生的残酷面。“你以为我老是这么晚才回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出去兼差贴补家计!你所吃的、用的、住的,都是靠我陪舞客扭腰碰臀辛苦挣来的,而你大小姐还对我摆出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我和爷爷虽然寄人篱下,但起码还对岳家尽了一份心力。而你呢?你只会先想到自己!”

    “你胡说!要不是舅公不擅理财,我们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没有错!所以我很认命地出去赚那种钱,因为这是我欠姑婆的。”岳兰芯不慌不乱的承认。

    岳小含看着忍泪不下的表姐,不忍心地回过头去,她不知这家里的财务状况已到了这么吃紧的地步了。“那家里现在的情况呢?”

    “人家先帮我们还情了高利贷,至于房子和土地也赎了回来,但是积欠银行的利息还是得由我们清偿。”

    “那要把我嫁掉又是怎么一回事?”

    “对方只开出一个条件,就是一定要你当他的儿媳妇。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

    岳小含的身子不禁晃了一下“所以我终究还是被卖了!不管卖到哪里,结果都是一样的。”说到这里,眼泪不住的滑下脸庞。她的眉心愀在一起,胸口亦盘踞若干莫名的情绪,其中掺杂了对这个家的爱和恨、对奶奶的怨和愤、对这一切突发事件的排斥感,还有一种无力扭转的疲惫。

    “小含,你不会再惹麻烦吧?”岳兰芯轻触一下她的肩,想安慰她。

    “别”岳小含惊慌失措的靠向墙壁,身体簌簌抖动。良久,她低沉地说:“我不会替你们惹是生非的。至于你,我希望你不要再到那种地方工作了。”

    岳兰芯一听,默默点头应道:“好!”勉力撑起身子,岳小含蹒跚的走回房间。岳兰芯轻叹口气,也转身回房。

    这一夜,对缩在房里哭泣的岳昭仪而言,是个辗转反侧的失眠夜。由于这幢老屋是木板隔间,她的寝室离客厅又近,因此她把小含和兰芯的话听得一清一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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