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桌子走到靠窗的尽头处,一指按上一个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小痕,陆允笑道,“那日我得了一尾锦鲤,装在瓷盆里来给他看,又不肯好好从门进来,偏要爬窗子。摔碎了瓷盆不说,还在爷爷的宝贝疙瘩上划了一道,心疼得他不行。”
指尖点着曲柳木架上一个挨一个的书脊,陆允视线失了焦距:“爷爷要我上私学,我不肯,嫌女书无趣,他就自己教我,拿的都是男儿学的东西。经史子集。要我每本书先诵,再思,如此反复三次,然后讲给他听。不是讲书上讲的道理。而是讲我以为那道理为什么是道理。要是讲不出来就再读三次。”
说到这里陆允一笑:“我那时才五岁。他也不管,教我跟教别的学生都是一样。但若是我说出来个所以然来了,他会给我芝麻糖吃,别的学生却是没有的。所以每次有芝麻糖吃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得意。”
再怎么仰起脸,依然挽留不住两行清泪沿着腮边滑下,落地无声。
已是六年阔别,却仿佛今早她才从那间雕花窗的屋子里由仆妇唤起身穿戴整齐,然后出来拉了姐姐的手,一同上前院给祖父问安一般;然后津津有味地听祖父讲那些晦涩的策论,然后从祖父手里接过芝麻糖,欢喜地跑去找目光温柔的姐姐……
六年如弹指一挥间,似物是人亦是,实物是人已非。
此时的陆允,是此时的陆允,更是六年前的陆允;此时的陆允,不容打扰,也不应被打扰。所以风宁路闭口不言。
出了书房,一路再走过后院,穿过茂密的花草灌木,一直行到偏墙。陆允左右看了看,伸手拨开一丛开得正盛的麻叶绣球,露出后面的一个小洞来。
这又是什么地方?风宁路心道,她知道之前的陆允是个皮的,但到底也是官家的女儿,总不会干出钻洞的事吧?而且这洞的大小分明已经不是一个小姑娘玩耍的尺寸,即便是现在的陆允也能轻易钻过去。
就在风宁路好奇的当口,只见陆允一猫腰,飞快地扎进了那丛绣球花里,三下五除二地扯散头发,解了外衣,又伸手在草叶子下面一摸,扯出个灰布小包袱来!
“你这又是做什么?”风宁路看着陆允从包袱里扯出一套灰扑扑的粗布衣裙极利落地穿好,再用一方帕子把头裹了,又从一个小瓶子里倒了些东西出来抹在脸上,大惑不解。
“逃跑。”回答间陆允已经收拾完毕,埋头朝着那个洞口就钻。
“逃跑?!现在?!”按着司寇崇瑞的意思,不是要还她陆家的名声和荣耀了么?她这一逃,谁来挂陆家的匾啊?!
陆允没有回答风宁路,猫在洞内凝神听了听洞外的动静,这才钻出洞外。洞外是一条极为僻静的小巷,正处于两所宅院的正中间,除了风卷着几片不知何处掉落的叶子刮着地面扫过,一点声息也没有。陆允松一口气,把小灰布包袱在手臂上挽了,抻抻衣摆,一边不紧不慢地朝巷子的深处走去,一边抽着功夫答了风宁路一句:“事情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