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悟张着嘴,似乎已不会惊讶了。
盘空和尚顿了顿,缓缓摇头,又道:“于是,我在恐惧之中,急忙要收回性灵,重返肉身,但却不受控制。紧接着,我又看到了无数的幻象,尸山血海,千百年来神州大地的厮杀争战,百姓如狗,骨肉成糜,仿佛地狱。然后,我就昏了过去。”
“又过不久,我醒了,发现已回到了禅房内。”盘空和尚声音沧桑,“只是短短半小时,却像事隔经年。看起来,好像是没有变化,但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我的性灵上,已经蒙上一层灰尘,不知是什么,总之无法再像先前一样,巡游虚空,窥看宇宙大千了。”
“我反复思索,也不明白原因,还是说,在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任何人,包括你太师祖也无法给出答案。最可能的解释,就是心魔作祟。凡修行之人,必有域外天魔滋扰,要毁人性灵。但凡心有挂碍,这幻象便要以你最牵挂之事,以恐怖喜乐、万般声色诱惑,最终让你道心失守,走火入魔。”
老和尚又叹一声:“那时候,我其实并不知道,看见你被人杀死的幻象,是通过大千虚空的折射,放大的恐惧。而且它不仅是挂碍,也是未来的一部分,已被我窥看到了。如果你还记得,就能想起来,我那些日子忧心忡忡,茶饭不思,整天想的都是要如何‘回去’,回到那种无拘无束,自在修炼,像吸毒一样令人上瘾的境界去。这便是执念,便是心魔。然而我竟不自知。”
“于是,就在我费尽心机,却求之不得的同时,你也失踪了。”老和尚皱纹之中。满藏痛苦之色,“全寺上下搜遍全山,找不到人,警察也找不到。而我,整天把自己关在禅房,谁也不见,等知道消息,竟已是半个月后。双重打击之下,我彻底垮了。修行不成,骨肉分离。简直像是佛祖的惩罚。惩罚我这破戒还俗,心魔重重的罪业。”
老和尚从胸膛深处,吐出一口长气:“你太师祖说,这便是命数使然,前世的孽障。你失踪后,我又更加疯魔一般,把自己关在禅房,一心要再窥看天机,测知过去未来。尤其是,要找到你去了哪里。”
“可惜,越是执念加身,越是魔障重重。我不仅无法再神魂出体。连无量般若都有退步。于是,我便求你太师祖,传我无相毗卢遮那功,以重修性灵。再入虚空大千。首先,是不甘无相般若的修行失败,而更重要的。是想入通玄境界,窥看世人,将你找到。”
“他老人家拗不过我,终于还是答应了。”老和尚语气萧索,“只是无相毗卢遮那偏于极端,自古以来,都是我佛门护教长老,以舍身之大勇修行。修成之后,虽然性灵神变万方,肉身却要枯槁,最终形如尸体,动弹不得。”
“无量般若,是大乘佛法。而无相毗卢遮那是小乘,据说由佛祖亲传,持之可修成阿罗汉。自古以来,还是有不少高僧大德修成了的。不像无量般若,乃是要以身成佛,至今无人修得圆满。”老和尚说着顿了顿,“而我尝试经年,用遍苦功,也直到三年前,才真正成就了无相毗卢遮那。同时,也真正开悟了。无相毗卢遮那,你绝不可学,尤其是年轻人,学之不成,反倒有害。”
“此法大成,其实和无量般若的无量轮转很像,也是性灵离体,巡游虚空大千,取得众灵之力,从而修成神变,只是建不起佛国,渡不了众生而已。要建,也只是在意识之内,自界魂灵中建。至于为何我十七年不得寸进,三年前才得堪破,却也是无相毗卢遮那的独特处——非老朽之身不可修行。”
老和尚说着,皱纹间隐现一丝嘲讽:“人入老苦之境,与死无异。如果说二十年前,我性灵还是活的,还有少许年青的力量在,那么三年前的我,其实就接近死了。而这种将死之灵,才可避过魔物窥探,如死灵一般,遨游大千虚空,以窥看那凡人无法想象的世界。”
“老而不死,才为高僧大德,不生不死,是为阿罗汉。离烦恼,破轮回,身即菩提树,心是明镜台,在意识的无相净土中,得大欢喜,大极乐。”老和尚惨然一笑,“本来,我三年前就该涅槃了,彻底舍弃肉身,踏出那不可知的最后一步。可是,仍然一念偏执,想要再见你,我这世上唯一的骨肉一面。”
“于是这三年,我便在虚空遨游,尽力窥看天机,感应你所在。其间凶险,也不必说了。只是,我仍未得到关于你的半点消息,只见到世间虚妄种种,苦谛种种,凡人悲欢离合,情恨纠缠,都如泡影梦幻。”
“为何竟没有你的消息,我想不明白,也不敢想。此外,我还看到了大恐怖,大幻象,就像二十年前所看到的,只是这一回,变成了未来。天下将有战乱纷争,生灵涂炭。只是具体如何,却看不清楚……”老和尚说着,声音低沉不可闻,“永悟,你能回来,我余愿已了。只是,你回来得不是时候。”
老和尚说完就沉默了,苍凉无比地闭目,浑浊泪水涌出眼角。
“师、师祖,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是我生父?”永悟愣了足有十秒,才流着泪问。
“你信也罢,不信也好,该告诉你的,我都说了。”老和尚缓缓摇头,像是无比疲惫,“我心愿已了,万事皆空,这便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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