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军门替标下做主!”
说完了程都司又是咚咚咚连磕几个响头,跪着只是不起身。
朝中规矩,高级武官称为大帅、老帅,总督、巡抚因为兼掌军权,所以也可称为帅,军门是对提督的尊称,不过提督以下地位较高的武官,也可以称为军门。
周竞良是总兵,按道理讲,程都司应该称他为镇台或者总镇,可程都司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小小的都司而已,现在又有求周镇台替自己做主,自然要称他军门了。
周镇台听着云里雾里,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询问,程都司将自己的委屈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还说自己带了见证人过来,完后将翻译给推了出来。
给程都司这么一闹,戏自然是唱不下去了,来喜也没法继续在镇台大人腿上磨蹭,转身跑到后面去了。周镇台没什么好脸,打量一下翻译,那翻译上前朝镇台打了个千,说自己是跟程都司拉了来当见证的。
纵然不愿意,周镇台也只好放下婊子,先处理一下这段公案。镇台毕竟是办大事情的,知道好端端的洋人也不会打人,于是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周镇台问洋教习到底说了那些话,而程都司都是怎么回答的。
翻译答道程都司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挨打却是因为都司自己不会说话。
对都司没好感的周镇台自然道洋人总是不会凭空打人,总是程都司自己不好。
程都司听着俩人派他不是,跪在地上脸红脖子粗,一个劲赌咒发誓说是都是洋人不对。
周镇台问翻译,洋人到底说了什么,一问,原本是洋人先问:“你可是来接我的?”
程都司回了一句:“爷死。”
接着洋人又问:“刚才你为什么不在这里?你是看下雨天偷懒吗?”
程都司又是一句:“爷死。”
这洋人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接着问:“你看这么大雨,是存心要搞湿我的行李吗?”
程都司回答“爷死”上了瘾,觉得自己能跟洋人交流,真是满营官兵唯他一人,一高兴,自然又是一句:“爷死。”
这洋人听到程都司如此回答,还如何可以忍受的住?嘴里道:“你当我是白痴,是傻瓜吗?”
后面话还没说,程都司又是一句:“爷死。”
于是洋教习一脚就踹了过去,不接气又夺过程都司的马鞭,痛殴程都司。
程都司听翻译说来说去都是派他不是,心里就老大不高兴,瞪着翻译道:“咱们官场上向来都是上司吩咐什么话,做下属的总得‘是是是’、‘着着着’,如今我以对待上司得规矩待他,他还不高兴,还伸手打人,天底下哪有这规矩?真正岂有此理!”
周镇台听完,没有如程都司所愿派洋人得不是,而是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说什么:“我就晓得你们这些人不安分,专门给我捅篓子!好端端的洋人,你去招惹他干嘛?如今生出如此多是非来,真是岂有此理!”
程都司觉得自己被打实在冤枉,让洋人打了,堂堂天朝人颜面何在?俗语讲“官官相护”大家都是朝廷官员,怎么着胳膊肘也不能朝外拐。
周镇台埋怨他,程都司只是连声道:“求军门伸冤!”
可恨的是翻译显然是个吃里爬外的二鬼子,周镇台还没说什么,程都司带来当见证的翻译居然在旁边说什么人已经给洋人打了,打了也就打了,难道还有什么法子可想?何况现在朝廷就指望这些洋教习能将新军建设好,抵御南方叛匪。今日洋教习因为程都司不会说话很是生气,要是就此不到团里教习,甚或招惹的其他洋教习一起退出,程都司就难逃其咎了。
英法联军进北京后,显然这些官场上的老爷们对洋人态度不比从前,不再自认自己是天朝上国人,皇上家的官就可以小视那些洋夷了。连万尊之体的皇上都要在洋夷面前退避三舍,他们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只要听到洋人两字,一个个心里就有了几分畏惧。
加之现在南方叛匪气焰日甚一日,大清铁打的江山摇摇欲坠,谁知哪天这江山就换了一家坐,满朝文武一个个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谁也不想多出事端。
程都司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蠢材,不然他也不会学那劳什子的“爷死”了。翻译在周镇台耳边这么一嘀咕,程都司心里就暗暗叫苦。
果然,听了翻译那些话,周镇台立刻把脸一沉,数落起了程都司,说什么统带让程都司去接洋教习,那是风雨无阻必须日夜守侯在码头的,谁叫程都司去躲雨?既然偷着躲雨,洋教习一到,行李没人照顾,弄湿了就要怪程都司不是,既然是程都司不是,那么洋教习打他乃天经地义之事,是完全该打的,不然以后当差的都是如此,那还了得?
数落半天,周镇台还不解气,还告诉翻译,让他回去跟统带说另外派个人迎接洋教习,至于程都司,周镇台是要撤了他的职,并且重重查办,以为后者戒。
程都司没想到自己的申冤居然换来撤职查办,这自然把他急得眼前金星乱闪,脑子里无数的苍蝇到处乱撞。
虽然周镇台头上戴的起花珊瑚红顶子跟自己的一样,可周镇台得红顶子是天经地义之事,自己那红顶子却是掏钱买的,又如何可以跟镇台比?加之镇台帽子上插着双眼花翎,自己不过是单眼花翎。在周镇台面前,程都司无形中就矮了大半截,话也说不利索。
给周镇台发落一通,程都司只得丢开申冤,先保顶子再说。
着急上火的程都司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嘴里连声道:“军门开恩!标下以后再也不敢生事了,这冤标下也不求伸了。”
这里这番折腾,镇台府里大小官员自然都给惊动,一个个跑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镇台指着程都司冷笑道:“你们众人听听!这厮到现在还说自己冤枉,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一定不能饶恕了他!赶明儿我要把洋人请了来,让洋人看看我如何发落这厮!”
程都司一听大事不妙,自己这样说镇台大人还不肯饶恕自己,只得继续磕头,将头上淌出血洒在青砖上,可怜巴巴看着那些官员,连连改口:“诸位大人可怜一下标下,替标下好言一句罢!”
周镇台问程都司:“你还冤不冤枉?”
程都司只得道:“不冤枉。”
“该打不该打?”
“实在该打。”
程都司自己都认了不是,周镇台还不肯放过他,黑着脸让翻译将程都司带回去,交给统带,说是倘若三天内洋人不来理论就罢,只要洋人有一字不满,周镇台是肯定要问统带要人的。
给周镇台这么一训斥,程都司只能无话可说,含恨离开镇台府衙。
回到团里,王统带听了翻译添油加醋将程都司到镇台那边事情说了出来,很是埋怨了程都司几句。幸好统带也是直隶良乡人,看在同乡份上,统带并没有过分为难程都司,埋怨几句,过两天又带着程都司找到镇台,求镇台免了自己看管程都司,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看在他统带的面子上,暂且不撤职,只是记过以儆后效就是。
这两天洋人并没有找周镇台理论,既然有统带来求情,周镇台也乐得顺水推舟大家都是大清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总是比洋人近一点的。
程都司官职这才保住,可他还让镇台大人加枪加棒数落一顿,说什么如不是看在王协台(二十四团统带王占奎官居副将)面子上,他这次是要重重查办的,好让其他人办事不再马虎。既然协台求情,撤职这次就免了,只记过三次。
程都司只能诺诺答应,嘴里一个劲“是是是”“着着着”跟着统带灰头土脸溜出镇台府衙。
程都司前脚回到大营,上次打他的英国佬后脚也跟了进来。或许是英国佬觉得中国人看看都是一个模子造出来的,彼此差不多,对程都司也就不是特别留意。
训练场上,英国佬挥舞着拐棍唧哩哇啦冲全营官兵喊,程都司这下再也不敢乱说什么“爷死”了,听完翻译将英国话翻译成中国话,他才带着自己手下,按照英国人说的去做。
程都司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小心谨慎了,可就是这样洋教习也不满意,据翻译说,洋教习认为为了让自己命令能切实贯彻下去,他说的那些英国口令,士兵们应该不用翻译就迅速做出正确的反应。可这支军队,士兵们除了知道“爷死”和“恼”以外,其他是一个洋字也不认识的,现在让他们现学,时间又显得太急,就是学了,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这自然令洋教习极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