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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讲王熙凤巧姐命运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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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国府的建筑布局,在曹雪芹笔下是清清楚楚的,历代都有红学家根据书里描写来画出其平面图,没什么太大差别,争论比较少。大观园盖在荣国府东北边,描写也很细腻,但是复原起来,就没荣国府那么容易,究竟那些具体的建筑景点是怎么个布局,研究者之间一直争论不休。

    王熙凤呢,她本不是荣国府的人,她是贾赦儿子贾琏的媳妇,他们两口子本该跟贾赦、

    邢夫人住在一起,在那里就近侍奉父母公婆,以尽孝道,这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最普遍的,一般也不应该违反的伦理定位和行为模式。就是搁到今天,父母在,屋宇又宽大,儿子儿媳妇尽赡养责任,也应该是尽量跟他们住在一起,如果父母那边住房宽敞也不住,反而跑到叔叔婶婶家里去住,也会让人觉得怪怪的。

    但是,曹雪芹笔下,贾琏王熙凤夫妇却住在荣国府里,具体位置是在府里中轴线的西北,贾母住的那个院落后面。贾母那个院落最北边,是坐南朝北的抱厦厅,再北边呢,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影壁后面是一个小院落,那就是贾琏、王熙凤的住处,里面的具体情况,第六回作者通过刘姥姥的眼光感受,描写得非常精细,我不重复。

    荣国府里住着贾氏老祖宗贾母,前面已经讲过了,其实最古怪的,还不是贾琏王熙凤夫妇住进来,而是贾赦作为长子,为什么不带着媳妇住进去,他又袭了爵,应该由他和媳妇住进荣国府中轴线上的正房大院,就近侍奉自己母亲才是。但是,书里不是写得含糊,而是交代得清清楚楚,贾赦夫妇另住在一个黑油大门的院落里头。更古怪的是,那个黑油门的院子紧挨着荣国府,只不过是拿墙隔开。袭爵的大儿子住的院子要跟亲母亲住的地方完全隔开,两边的人互相来往,都必须先出自己院子,另进一个大门,进了大门,还要再进仪门才能相见,何必如此麻烦呢?在那隔墙上开扇门,岂不是两下里都方便了吗?越细加推敲,越让人费解。

    有的读者,容易把贾赦住的院子跟宁国府闹混,宁国府虽然也在荣国府东边,但应该是更在贾赦院的东边,贾赦院比较小,北边围墙外面应该还是荣国府的范围,而宁国府可能比荣国府还要大些。在大观园出现以前,就有园林之盛,书里屡有描写:第十一回通过王熙凤的眼睛,以园中秋景令形式,表现得最充分。后来为迎接元春省亲,就把贾赦院北墙外荣国府的一些空间,跟宁国府北边一些原有园林,打通连接,盖了个周边三里半大的大观园。书里说,荣、宁二府原来不是一墙之隔,而是一巷之隔,但是那条巷子不是公共使用的官道,而是贾氏自家的私产,所以可以放心地使用。

    读红楼梦,应该把故事里的这三个基本空间搞清楚。最容易弄错的,就是以为贾赦跟贾珍住在一起。不是的,宁国府在荣国府东边,所以称做“东府”贾赦那个比较小的院子跟荣国府挨在一起,跟宁国府有一巷之隔,它往北的长度比两个府都短,是那么一个独特的空间,荣国府的人提起时,一般称做“那边”因为宁国府比较大,它的大门虽然跟荣国府在一条大街上,但未必取齐,可能还要往南一些,所以,像第七十五回,尤氏从荣国府回到宁国府,隔窗听见邢夫人兄弟邢大舅酒后发牢骚,就跟丫头银蝶说:这是北院里大太太的兄弟抱怨她呢!“北院”指的就是贾赦住的那个黑油大门的院落。

    我的研究方法,说了好多次,主要是作原型研究,原型也不仅是人物原型,还涉及事件原型、细节原型、话语原型等等方面,那么空间原型、场景原型、物件原型也都在我的研究范围之内。通过这样的研究,我的基本看法就是,曹雪芹他写这部书不是凭空虚构,这部书具有自叙性、自传性、家族史的性质。那么他这样来设定、描写荣、宁二府和贾赦居处,也是有生活依据的。当然,他又并不是直接地去写自传、家族史,不是写我们现在叫做报告文学那样的作品,因此,他笔下的故事空间布局,也就在原有的真实空间存在的基础上,进行了很多的艺术加工,像大观园就相当地夸张,从生活素材出发,经过他的想像描写,已经升华为一座人间难有的准仙境。

    曹雪芹为什么要这样在书里安排贾赦和贾政的住法?前面已经讲过,不再重复。那么,他为什么非要把王熙凤安排到荣国府贾母院子后面的一所小院里住呢?按说,即便贾赦就那么住在隔壁的黑油大门里,她帮荣国府王夫人理家,每天坐车过来不就行了吗?书里一再写到,邢夫人就天天从那边来荣国府这边给婆婆贾母请安,从未间断过,邢夫人都不怕麻烦,王熙凤怎么就不能也天天辛苦点,来来去去呢?尤氏住得比邢夫人远一些,不也常常地来荣国府办事吗?

    我想,这是因为王熙凤这个人物的原型当年或许就那么出格,偏来叔婶家住,而且,婶子也就是她姑妈,说是帮她婶子姑妈管家,其实,她先以讨好老祖宗站住脚,然后就逐步达到独揽大权,反宾为主,成了实质上的当家人。这位当家人给曹雪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成为一个能引起他旺盛创作冲动的人物,因此,虽然生活实际里,贾赦原型既非贾母原型所生,也并没有跟他弟弟贾政原型一起过继过去,但为了把王熙凤原型淋漓尽致地写进书里,他就合并同类项,把贾赦原型也说成是贾母儿子,而且是长子,他为此甚至不惜悖理。有

    趣的是,他的这种处理方式,并没有引起历代众多读者的质疑,他是成功的,人们都为王熙凤这个血肉丰满的艺术形象折服,这个角色在中国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不朽典型。

    关于王熙凤,历来红学研究者的分析评论可谓汗牛充栋,一般读者对她在茶余饭后的议论也非常之多。美学家王朝闻在上世纪后期出版过厚厚的一册论凤姐。在前八十回里,王熙凤这个形象已经被曹雪芹写足,可谓光彩照人,活灵活现。曹雪芹写出她独特的人格,她心灵、行为的复杂性,超过了书中其他任何一个角色。她有的想法令人毛骨悚然,比如第六十一回,因为大观园里出了盗窃官司,那时候她病了,由探春等代理府务,平儿来跟她汇报情况,针对破案,她说:“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也别给吃,一日不说跪一日”可是,仍然是她,在王夫人发狠抄检大观园的时候,她却扮演了一个跟王善保家的完全不一样的角色——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这是非同小可的抗拒行为,而且,应该说首先是针对她的,但是她竟一点也没生气,反倒大有维护之意。就算她知道晴雯曾是老太太身边的,而且老太太对其印象也一贯不错,但是王夫人已经当着她的面斥责晴雯为“妖精”肯定是要被撵出去的了,她却还偏能容忍晴雯的放肆,这就说明,她心灵里又有王夫人等绝无的独特的情愫,她对晴雯的纵性率为,竟有欣赏之意。

    曹雪芹笔下的王熙凤,简直把人性中所有尖锐对立的因素,全都熔为一炉,融会进这个生命里去了,而且,毫不牵强,随时显现。善与恶,正与邪,好与歹,贤与愚,刚与柔,温与猛,苛刻与宽容,贪婪与施舍,狂傲与谦和,胆大与心细,收敛与放肆,诙谐与庄重她真是全挂子的本事,要哪样有哪样。读者当然都记得,弄权铁槛寺,她果然不信什么阴司报应,恣意妄为,导致两条人命尽失。后来为了逼死尤二姐,又故意打起官司,官司打完,又让仆人旺儿去害死原来跟尤二姐订过婚的张华,以达到灭口的目的,尽管最后旺儿没有下手,也说明她狠毒起来,那是不管不顾的。但是,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总体而言,曹雪芹是欣赏她、肯定她的,所特别欣赏与肯定的,就是她的管理才能。“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募此生才”曹雪芹希望我们能对她的罪过一面有所体谅,她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生于“末世”如果不是在那样的社会环境中生活,固然她人性中还是免不了有阴暗面,但是她性恶的外化,所做的坏事,就可能会少一些;曹雪芹希望读者们都能跟他一样,一起赞叹这位女性出众的组织能力与指挥气魄,他是把王熙凤当做一位脂粉英雄来塑造的。

    上面我讲到,荣国府的建筑格局,书里写得非常清楚,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就是在府内那些建筑群之间,是有过道,或者叫夹道,这种过渡性空间的。曹雪芹不仅写了很多发生在华屋美榭的主建筑里的故事,而且也绝不忽略这些过渡性的小空间,他设计的很多情节,都有意识利用了穿堂过道,比如王熙凤对付贾瑞,苦设相思局,第一次利用了两边都有门的穿堂,第二次利用了屋后的小过道。书里多次写到角色如何经过这些过道。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她从梨香院出发,先过王夫人正房后头,在三间小抱厦中逗留后,就穿夹道从李纨后窗过,越西花墙,出西角门,去往凤姐住的小院。第八回写宝玉要去梨香院,怕遇见父亲,绕路而行,路过穿堂,于是碰见了府里的清客相公詹光、单聘仁,后来在过道里又遇见库房总领吴新登、仓上头目戴良等七八个管事的头目,外加一个买办钱华,跟他纠缠了一阵。这样的描写多余吗?一点也不多余,曹雪芹是得空便入,稍带脚就向读者传递了很多的信息,把荣国府这座宏大的贵族府第,那日常生活的运转,以及除了主子和一般丫头男仆外,还有众多种复杂的人员存在点染了出来。而且,他利用谐音,使我们知道府里管库房过秤的,竟是“无星戥”——那个时代的称重量的衡器,依靠戥子和准星来确定具体数额,那么竟由“无星戥”来负责这方面的事务,可见荒唐;而管仓库往外发东西的头目呢,叫“大量”这里的“大”要读成“戴”你看贾府用的是些什么管事的人!买办的名字则是“钱花”花钱如流水,给你去采买东西,贪污了多少且不论,拿着府里的钱绝不心疼,哗啦啦一顿猛花;至于所谓清客相公,就是府里贾政养来供他下班后陪着聊天、吟诗、写字、画画的一些无聊的存在,一个是只知道一味地“沾光”另一个更可怕,是“善骗人”特别善于骗人,而贾政那样的迂腐老爷也就由他去骗。作者让这样一些角色在宝玉路过府里穿堂过道出现,一来符合那种人物所被限定的府内活动区域,二来也是有意点明,这是些墙缝里的寄生虫一般的存在。

    前面讲宝玉的时候,我提到过第五十二回,宝玉要去舅舅王子腾家,在厅外上马,李、王、张、赵、周、钱六个大男仆,还有四个小厮,簇拥着骑马的宝玉往外走。为避免过贾政书房,从角门就出去了,在过道里,顶头看见府里的大管家赖大,宝玉笼住马,表示要下去,以表尊敬。赖大就忙过去抱住他的腿,不让他下马,他就在马蹬上站起来,用这样的肢体语言表示了敬意。书里写这些细节,就是为了让读者领略大家族里的那些礼仪。然后,又写到一个小厮带着二三十个拿扫帚簸箕的人进来,他们见了宝玉,就都顺墙垂手立住,为首的

    小厮趋前给宝玉打千儿请安。曹雪芹笔触就这样精细地扫描到府里的最底层,比小厮还低微的扫地的杂役。那么再出一个角门,门外还有六个大仆人的六个小厮和几个马夫,最后是一支十来匹马的马队,浩荡而去。

    我说了这么多关于荣国府过道穿堂角门之类叽里旮旯的事情,你一定要问我了,不是在探究王熙凤的命运吗?这些过道穿堂、扫过道的小厮,这些扫帚簸箕什么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大有关系啊!

    第二十三回,贾政王夫人把众子女找去传达元妃旨意,让府里众小姐和宝玉入住大观园。传达完,让宝玉退出,宝玉慢慢退出,向金钏儿笑着伸伸舌头,然后带着两个嬷嬷一溜烟跑了,往哪儿跑?往所住的地方,贾母的那个院子跑,这就要过夹道,经穿堂。这本是淡淡的一笔,但是,就在这个地方,脂砚斋有一条批语,说:妙!这便是凤姐扫雪拾玉之处,一丝不乱。

    脂砚斋读过八十回后曹雪芹写成的文稿。她就告诉我们,荣国府的这么个夹道边的穿堂门前,这么个不起眼的旮旯,会在后面发生一件重要的与凤姐有关的事情,就是她竟沦落到了最底层,成为一个严冬在那里扫雪的杂役,而就在那时,有一次,她竟从雪里拾到了玉!

    凤姐扫雪时拾到的玉,是件什么玉器?有专家认为,就是通灵宝玉。但是通灵宝玉怎么会掉在了那个地方呢?很难想像出来。

    关于王熙凤的判词和聪明累曲,基本上都好懂,难懂的一句就是“一从二令三人木”我在讲座一开始就说了,这句是概括王熙凤和贾琏双方关系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贾琏是顺从她的,她气势压人,总占上风,贾琏往往不得不忍气吞声,前八十回里的情况,基本上都属于这个阶段。第二阶段,应该是八十回后,故事进展不久,荣国府为江南甄家藏匿罪产,第一次被查抄追究,贾母在这之前或之后死去。贾母不仅是黛玉的靠山,也是凤姐的靠山,凤姐在外违例发放高利贷的事情率先败露,无人再为她辩解对她宽容,再加上贾琏早为尤二姐的事对她厌恶怨恨,结果,就出现了李纨无意中预言的那种情况,你还记得吗?第四十五回,李纨和凤姐少见地拌起嘴来,第四回一开始,被形容为“槁木死灰”似乎是一贯寡言少语、温柔敦厚的李纨,到这一回被凤姐的话刺激,于是忽然一口气说了一大篇反击凤姐的十分尖酸刻薄的话,最后一句是:“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那么“二令”就说的是这种情况,贾琏虽然还没有彻底地休掉凤姐,但实际上已经宠爱平儿了,事事依靠平儿;对她呢,那就着实地不客气,吆三喝四,她只有听从命令勉强支撑的分儿。脂砚斋批语所透露的,八十回后有“王熙凤知命强英雄”的情节,应该就是在这个阶段。到第三阶段“人木”这是拆字法的暗示,就是凤姐彻底地被贾琏休掉了。这时候应该是皇帝追究贾家的第二轮更猛烈的风暴来临了,皇帝新账老账、大账小账一起算。宁国府当年藏匿秦可卿的罪固然最大,但凤姐弄权铁槛寺、追杀张华等事也一并被追究——铁槛寺一案,凤姐是让仆人假借贾琏名义写信去捣的鬼,张华一案,更没贾琏责任,贾琏自然气急败坏,也为脱掉干系,立刻休掉了凤姐。但是,后来贾琏也依然逃不脱皇家追究,因为到头来贾家最大的罪名是参与“月派”的阴谋活动,那就跟我上一讲所引的,历史上李煦家被皇帝惩治的那个情况,内务府档案所记录的那种惨象,完全一样了。凤姐沦为贱役,严冬里被罚扫雪,应该是在贾家彻底败落以后。皇帝第一次派人查抄贾府,那时可能元妃还在,可能主要还是以查抄所藏匿的甄家罪产为主,贾政罢官甚至被逮,大观园被封,荣国府也会被查封一大部分,但还能留下些空间,包括留下一些奴仆,供贾政的家属居住使用。但是,第二次查抄,那就不一样了,元妃应该已经在“月派”逼宫时被缢死,皇帝发现贾家居然参与“月派”谋反——其实贾家那时可能主观上并不想谋反,而是被裹胁进去又无法摆脱——再想起当年秦可卿的事,都那么宽免善待他们了,却一点不知感恩戴德,还如此大胆忤逆,因此,第二次就一定是连锅端了,所有动产不动产一律查没,所有府里的人一律先都就地监管起来,可能就先都集中到原来贾母住的那个院落,白天轮流罚做苦工,晚上打地铺挤着睡,等待下一步的发落,也就是惜春说过的那个话,或打,或杀,或卖,逼近到了“家亡人散各奔腾”的前夜。通过脂砚斋另外的批语,前面引过,也讲到过,这里不多重复,我们可以知道,凤姐和宝玉后来都被移送监狱,在狱神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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