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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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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也许我对这件事懂得要比你更多一些。”

    “正因为你懂得多,如果你是我的朋友,你就应全力以赴地帮我,为我高兴。”

    就在这一瞬,魏晓日明白了自己痛楚的原因。因为他爱她怜她,知道这一方案对她是那样凶险莫测,她却不爱自己。

    现在,不管是因为职责还是感情,他要同她一道向前。

    “你怎么这么能吃啊?真像史前时期的女酋长,一个人独喝大盆汤,够一个部落喝的了。”魏晓日把自己的脉络整理清楚了,就清醒起来。他想让气氛活跃一下。

    “我要做好准备啊。”卜绣文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准备?”魏晓日发懵。

    “再生一个孩子的准备啊。我已经不是一棵年轻的树了,可我要结一个大红的果子。

    我要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卜绣文思忖着说。

    夏践石讲课回来,立即感到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气氛。久违了的温馨渗透在家的每一个角落,桌上甚至摆了一束娇艳的红玫瑰。莹莹的水珠像女儿的笑餍,在花瓣上滚动者。

    怎么,岁儿的病有了好消息了?

    这是闯进县践石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他刚想张口问妻子,又憋了回去。

    关于那个病,他虽说始终拒绝了解,但耳濡目染,也知道它的厉害,明白这病发展得慢些再慢些,就是天大的福分了,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那么就是生意上有了大笔的进项。如今钱和孩子的病是连在一起的,没有钱,就没有了命。有了钱,也不一定有命。但有钱,就还有希望。也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啊!

    “你好久没有这样高兴了。”夏践石投石问路。

    “是啊。我告诉了你,你也一定会高兴的。”卜绣文喜吟吟地说。

    “那你快说,我记得自打早早住了院,我们就再也没快乐过。有时候,我在外面遇到了可喜可贺的事情,或是有人开了玩笑,大家都乐成一团。我的心都翻不起一丝高兴的浪花。一想起病床上的早早,我就想,我还有什么资格和别人一样的笑呢”夏践石说着,眼目就湿润了。

    卜绣文想不到很书呆子的丈夫,心中也埋这样深的一潭苦水,忍不住喉头也热起来。

    但她很快抑制住自己,接着丈夫说:“也许我们很快就可以放声大笑了”

    夏践石说:“快告诉我吧!”

    “不!这个谜底要到晚上才能说。”卜绣文不通融。

    “好吧。就依你。只是不要把好事等成坏事。”夏践石好脾气,就乖乖地开始等着。

    晚上,慢慢地到了。

    卜绣文把房间整理得十分洁净,在景泰蓝的香炉里,燃起了袅袅的藏香。奇香缭绕,给人以飘飘欲仙之感。

    夏践石不知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名其妙地看着。

    “来,帮我把床的位置搬一下。”卜绣文招呼。“深更半夜的,搬什么床呢?”夏践石大不解。

    “不要问,随我搬就是了。”卜绣文干脆挽起胳膊。

    “你若觉得这床的位置看着不顺眼,明天叫小时工来搬就是了。何劳你亲自动手。”

    夏践石抱着肘不伸胳膊。倒不是他有意偷懒,实在觉得无必要。原来的位置就挺好的,拖延就是反抗。

    “等不到明天了。今天夜里就需要。”卜绣文意志坚决。

    夏践石只好跟着折腾,把床调整成坐西朝东的走向。

    “再帮我找一样东西。”卜绣文抹着头上的汗水说。

    “夜都深了,有什么东西非要今天找呢?”

    “那架旧的收录机。

    “哪台啊?”夏践石一时想不起来。是啊,收录机这种物件,更新换代多少回了。

    “就是最早的那——一台还是你从国外带回来的”‘卜绣文急得结巴。

    “干什么用?

    “听啊。找录音机还能是看电影啊?”卜绣文一副“你怎么这么笨!”的神气。

    “听音乐有先锋音响,还要那台老掉牙的录音机干什么啊?”夏践石大惑。

    “不要问那么多,帮我找就是了。”卜绣文开始翻箱倒柜。夏践石嘟囔着:“幸亏是找这一台,因为是结婚纪念物,我还保存着。要是找其他的品种,对不起啦,早到了废品收购站。”

    终于找到了那台早已过时的录音机,被夏践石精心地包裹着,同时还有几盒旧录音带。

    卜绣文如获至宝地抱着它们,站在卧室中央,偏着头说:“让我想一想,还缺点什么?”

    夏践石一头雾水。说:“绣文,你最好把事情说得再清楚些,我也好帮你想。两个脑袋的容量,总比一个脑袋大吧?”

    卜绣文不理他,走来走去。她有个习惯,一遇到棘手的问题,就像老虎似的,在地上绕圈子。绕到第十圈的时候,她一拍额头说:“对了,还缺蜡烛。”

    夏践石恍然大悟说:“原来今天晚上要停电。不过咱们有应急灯,还要蜡烛干什么?”

    “要蜡烛的气氛。”卜绣文说。

    “好。好,只要你高兴我就去找。”夏践石说着走出去。

    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在犄角旮旯处找出一根蜡烛头,献宝似地拿来。

    卜绣文瞥了一眼说:“这不成。”

    夏践石说:“挪威进口的上好蜡烛,别看短,保险你点一个晚上都不会熄。”

    卜绣文说:“我要的是红错,可这根是白的。白蜡烛是给死人守灵时用的。怎么成!”

    夏践石说:“这会深更半夜的,到哪里去找红蜡?干脆用红笔把这根蜡涂成红色吧。”

    卜绣文说:“赶快去找。如果找不到,今夜就算了。”

    夏践石这才知红烛必不可少,再去寻找。乒乒乓乓翻箱倒柜之声。许久,捏着半截蜡烛头回来。那红烛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成了暗褐色。

    “这么短的蜡烛,只怕燃不了五分钟就会熄的。”夏践石遗憾地说。

    “够了。”卜绣文倒很满意。

    一切准备就绪。卜绣文走过去,熄了明亮的电灯。

    屋内顿时一片朦胧的灰暗。

    卜绣文用火柴点燃了红蜡烛。

    如豆的火焰跳荡着,把人的身影放大了,投在墙壁上,窗榻上,仿佛有岁月的烟尘在两人之间掠过。

    “你看,这像什么?”卜绣文颜面潮红,颇有深意地问。

    堂堂的大学教授一时竟被考住了。想了一下回答:“这像是农耕时代的一幅夫妻夜话图。

    卜绣文叹了一口气说:“没那么古老吧?缩短一点年限。

    再想想,像什么?这是我们一道经历过的时光。你还不老,一点都不老啊,哪能就这么健忘啊?“

    说着,她温柔地揉搓着丈夫的头发。

    这久违了的亲近,唤起了夏践石久久冬眠的情趣。

    红蜡淌下的珠泪,缓缓地流动着,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红湖泊,好像那是一座小小的火山,流淌的岩浆。

    “蜡,就要熄灭了。”他说。

    “灭了好。”她说。

    “我想起来了!这像我们的新婚之夜,只是还要有”

    夏践石刚说,卜绣文捂住了他的嘴。

    “你总算想起来了还要有音乐”

    卜绣文灵巧地从床上跳下地,显出和她的年龄不相符的敏捷。果绿色的睡衣裙裾飘飘,如一丛浮动的水仙。她跑到老式的录音机前,揿下按键。

    顿时,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像一腔水银,流泻大地。

    红红的蜡烛跳起扇形的火花,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猛地颤抖了一下,蜡芯弯出一个优美的曲线,浸泡在烛油中,熄灭了。

    “像不像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卜绣文庄重地问。

    “像像极了这静滋安详的气氛红蜡烛还有这种老式录音机放出的乐曲还有这床头的方向都是一模一样的,亏你记得这样仔细只是”

    夏践石感动地说。

    卜绣文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止住他说:“嗨!等一等。”

    她又一次灵猫似地蹿出去,噼哩啪啦地换磁带。等她再次回到床上,接受夏践石温暖的抚摸时,空气中响起中国古曲春江花月夜的丝竹之声。

    一时间,好像天地之间的精灵都汇聚于此,翩翩起舞。

    美妙的音乐使人心旷神怡。

    “现在,一切的一切,都与十三年前我们的新婚之夜一样了。只是我们的人,已经老了”夏践石感慨万分。

    “不。我们还不老!”卜绣文在黑暗中大声地说。

    乐曲袅袅散去。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卜绣文说。

    “开始什么?”夏践石的手停止了抚摸。

    “十三年前,你现在的此时该干什么了?”卜绣文诱导他。

    “绣文,你这是怎么了?很长一段时间,夫妻生活你都说毫无兴致,今天真是太阳从西面出来了。对了,你说的那件事是什么?告诉我。”夏践石说。

    他故意将话题在紧要处岔开。

    因为长时间的荒疏,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

    “等我们完了这事,容我细细告你。”卜绣文用身体迎合他。

    夏践石只有遵命。心想反正老夫老妻的,纵是不成功,彼此也能体谅。

    大家都是中年以上的人了,又很长时间没有温习爱的功课,兴奋来的很缓慢。特别是夏践石,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幸好卜绣文表示了极高的热情,千方百计的配合,才使过程基本圆满。

    夏践石迅即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喂!你不是还要听我告诉你那件事吗?”

    夏践石抑制着呼呼的心跳,说:“书上说了做ài一次所消耗的体力相当于爬一座山我现在只想睡觉,有什么事明天说好了”

    卜绣文摇撼着他说:“我现在就要告诉你,我们就要造出一个和早早一样的孩子来。”

    夏践石立即像昏过去的革命志士,被敌人泼了一桶冰水,睡意顿消,坐起说:“绣文,你疯了?!不是在说梦话吧?”

    “我清醒极了。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卜绣文朗声答道。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夏践石把脸对着妻子,由于距离太近,彼此的呼吸都像飓风,吹向对方。

    “我们再生一个和早早一样的孩子。”

    “天啊!你不要早早了?”夏践石大惊。

    “不。我不是不要早早,我是不要我们新生的这个孩子。”卜绣文解释。

    “请你请你说得慢一点。女人都是跳跃性思维,男人跟不上。你先说说,我们哪里还有一个孩子?”夏践石想先理出个头绪。

    “就在这里。”卜绣文把夏践石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膜上,用力向下按了按。

    夏践石觉得自己的手指,好像深到了一盆发酵过度的面团上,柔软而空虚。妻子的肌肤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细腻而有弹性。现在呢,像一张松垮的鼓面。他赶紧把手指缩回好似发面的盆底有一枚铁钉。

    到底是大学教授,他很快明白过来,吃惊地问:“你没有用避孕的药膜?”平时此类措施都是由卜绣文执掌着,从未疏忽过。

    “是啊。”卜绣文顽皮回答。

    “你现在这个身体,哪能再养一个孩子?你是不是叫早早的病急糊涂了?我们得全力以赴地给早早治病,你这不是添乱吗!”夏践石平日对妻子百依百顺,今日也生起气来。

    卜绣文索性披衣坐起,黑暗中,她的牙齿琴键一样闪亮。“我不是不要早早,我是要生一个和早早一样的孩子,然后抽她的骨髓,移植到早早的身上,这样早早的病就可以从根上治好了”她被这个奇丽的前景,激动很微微发抖。

    “什么?!抽那个婴儿的骨髓以救早早?天啊,这是哪个巫婆神汉给你出的鬼主意?”

    夏践石嘴张得如鳄鱼。

    “是医学专家钟百行先生。今天由魏晓日医生同我商量的。”卜绣文安静地回答。

    “这太可怕了不可思议简直是惊世骇俗

    不不!这可不行,我不同意,你冒的风险太大了而且那个孩子也是我们的孩子啊!用一个孩子去救另一个孩子,是不是太残忍了“夏践石语无伦次,全身起了密密一层鸡皮疙瘩。他被惊骇击倒,无法想象将来的情景。

    “那么,看着早早就这样死去,你就不残忍了?我告诉你,早早死了,我也马上就会死的。那样这个世界上就剩下你一个人了,留着你仁慈地独自活着吧”卜绣文看着丈夫,心想幸亏没在做ài之前告知丈夫实情,那样的话,这个孩子从孕育之初,就得神经兮兮的。

    “别,绣文,你可别死那是比死更可怕的情景

    让我们一块活着“夏践石拥抱着妻子,感觉到她的身体像果冻一样凉。

    他被这种冷峻的母爱所感动,他知道妻子在这件事上所承受的风险,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比自己要沉重得多。

    卜绣文缓缓地但是坚决地把丈夫的手,又一次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夏践石畏惧地想躲开,但卜绣文强硬地用两只手固定着他的一只手,狠狠地压下去。

    “它已经在里面了吗?”夏践石战战兢兢地问。

    “我想是的。我特意创造了一个和我们新婚时一模一样的夜晚,就是想得到一个和早早一模一样的孩子”卜绣文把头伏在丈夫的胸前,但是她迅即离开了。

    丈夫的心跳并不有力,反倒充满了慌乱。

    卜绣文知道,她不可能从对面这个男人那里得到力量,只有依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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