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作证
这一年,据姑父自己说,就在他为馥正名(“她是烈士呀!”)的努力几近绝望之际,事情忽然有了转机——虽然老刘仍不能开口,却突然冒出个当年的敌人来,声称可以为馥作证。
这天,姑父一如既往地侍弄着他的花草,忽听有人叫着他的名字。姑父伛背猫腰地钻出花丛,见一个陌生男子正在馥的照片前仰目呆望。
“您找谁?”
那人转过身,又说了一遍姑父的名字。
“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姑父掸去两袖花尘,心想错不了又是个外调的。
那人笑笑,再向姑父走近些:“您不认得我了?”
姑父头也不抬。
“可我还能认得出您。”
姑父心说你有事谈事甭来这套,认识我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谁还上这儿来找不痛快?
“那年,您去跟吴妈接头,是我”
姑父脑袋里“嗡”地一响,坐倒在藤椅里,瞪着那人半天说不出话。
那人低着头,毕恭毕敬一脸愧疚,似对当年的事深表忏悔,或聊补歉意。
姑父认出来了:这就是当年抓他的人。不错,这就是那天拿着一堆菜刀从大宅门里出来,告诉姑父馥已经死了的那个人。噩耗惊天,据姑父自己说,当时姑父好一阵子弄不清身处何地,待他挣扎着总算是站稳了,就听那人说“走吧,请跟我们走一趟”姑父强作镇静,问那人是啥意思?那人说“啥意思?我们正想问您这是啥意思哪”!随即捡出一把菜刀,拧开刀把,从中取出了馥写下的那张纸条
“唔,你还活着?”姑父这才仔仔细细打量起那个人来:一头白发,伛背弓腰,倒像跟自己是一条路上的人了。
“是呀是呀,”那人说:“好歹还算活着。”
“你找我有什么事?”
“唉,这么多年啦,来看看您。”
“看我?”姑父笑道:“一个特务来看一个叛徒?”
“咳,瞧您说的。我不已经刑满释放了嘛,改造好啦!”
“改造好了?改造好了还往我这儿跑?”
“应该,不不碍事了吧?”
“我看你得留神。”
“哦是是,哦不不,哦,是这样,听说您一直在为馥的事情奔走?”
“你听谁说?”
“丁一。哦不,丁一他爸。出来之后我跟丁一他爸同在一个食堂工作,他爸做饭,我烧火。”
姑父闭目不语,心想你除了来添乱还能干吗?
“听丁一他爸说,没人能证明馥小姐哦不,馥同志的身份?”
“不是不能,是不敢。”
“我能啊,”那人说:“我能证明!”
姑父一激灵:“你?你能证明什么?”
“我能证明馥是你们的人。哦不,是咱们的人。哦不不,是他们的人。咳,怎么说呢?总而言之,敌人早就知道馥是个卧底的了!”
姑父的眼睛亮起来,心说哎哟喂我可真叫笨哪!知道馥是什么人的,除了我和老刘,还有敌人呀,让敌人来作个证明也行呀,我怎就一直没想到这条路呢?
姑父便问那人:“你真能?”
那人说:“能。”
姑父又问他:“你也敢?”
那人笑道:“您瞧瞧我这辈子混的,还有啥不敢?再说了,也算为人民做件好事不是?凭良心说,馥同志可是个大好人哪!”
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多少年了呀,姑父从没这么高兴过——终于有人愿意为馥作证了,馥的事终于能有个可心的结局啦!那些天,姑父带着这个旧日的敌人东跑西颠(口证、笔证、人证、物证)地一通忙活,走到哪儿都是喜在眉梢。
仍是疑案
但有一点姑父没有想到:既然敌人“早就知道馥是个卧底的了”那么敌人是怎么知道的?从哪儿,或者从谁那儿知道的?就是说:应该还有个出卖了馥的人才对,这个人是谁?
这可把那个旧日的敌人给吓坏了:“这这这我可真的是不知道啊。凡我知道的我早都交待了,绝绝不敢有一点隐瞒呀同志们!”
那么,只可能是老刘了。知道馥的身份的,除了姑父,只有老刘。而姑父是在临被逮捕前才知道的,当然不可能是姑父,那么就只可能是老刘了!
中风不语的老刘这时候居然说话了。他说如果是他老刘,被出卖的可就不止馥一个人了。老刘说馥跟他是单线联系,他是馥唯一的上级,如果是他老刘出卖了馥,敌人就该把馥抓起来,敌人不抓馥,敌人指望她还能出卖谁呢?“出卖我吗?我出卖她,她再出卖我,同志们你们认为敌人是傻瓜吗?”老刘说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敌人放长线钓大鱼,撒下网等着有人来跟馥接头,可接头的人是姑父,姑父也是他老刘派去的,倘若他想出卖姑父,他直接出卖不就得了,何必再费一道手呢?最后一点讲不通的是,老刘说:“我要出卖,最应该出卖我的上级呀!同志们,难道你们以为敌人不懂得这一点吗?”
听来有理,点水不漏。
那么还能是谁呢?莫非是姑父?姑父出卖了馥?——办案的人断然否定了这种可能,因为姑父知道馥的身份时馥已经死了。
老刘笑道:“为什么只可能是我们俩?为什么不会是她自己呢?”
“你说谁?”姑父喊起来。
馥。是的,还一种可能是馥自己。至少从逻辑上不能排除这种可能:馥,早已经叛变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姑父喊着。
办案的人说为什么不可能?
“她,她,她不是那样的人呀!”
“还有呢?”
“她真真的不是那那种人呀!”
这不能算理由。办案的人说,至少这不能作为证据。
姑父回到家时死的心都有了。本以为馥马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是烈士了,怎么倒又给弄成了叛徒嫌疑?
“唉,姑父呀,”丁一说:“你咋这么笨哪!”
“说!丁一你快说,还有啥办法?”姑父揪住丁一,脸上兼具愁苦与期待。
“你想呀姑父,如果是馥,她为什么不出卖老刘呢?”
“是呀是呀!”姑父甩一把老泪,发一阵子呆笑,快疯了。
办案的人说也是也是,是这么个理儿。可叛徒是谁呢?
“是我,我!”姑父喜不自禁:“除了我没有别人。”
办案的人也笑了:“就甭提您了好吧?您是铁案如山。”
“那,馥,能不能定为烈士?”
办案的人说不能,说是在没搞清全部真相时什么都不能决定。
乱梦纷纭,或出卖者丁一的流放
这夜,我和丁一一起走进了一个奇异的梦境——
铁树含苞,昙花绽放,到处是叫不出名的奇花异草好像是在姑父的那间老屋里。姑父坐在繁枝茂叶的掩映之中,顾自垂泪。
“怎么了您,姑父?”
姑父不语,惟涕泪潸然。
这时忽听得墙上冷笑:“你们还问他怎么了?他,就是出卖我的人!”
馥,是馥!其声如幽灵飘荡。
“什么,您说是姑父?”
馥从照片中下来,忽呈依的模样,背景亦随之化作那片雪中的树林。依,或是馥,一身素白的衣裙,飘忽,游移,虚幻,似与那霏霏落雪浑然无隙。
老屋里随即寒气逼人。
“就是他,出卖了我!”依以馥的语气,或馥以依的容貌,讲述一个出卖的故事:“那天,我在小剧场外面等他来跟我接头。我在那儿已经空等好几回了,有时候是他没来,有时候他来了但周围的情况又不允许我们接触”
“等一下,喂等一下,”丁一说:“什么小剧场?你说的是哪个小剧场?”
“还记得那个时间的魔术吗?对,就是那儿。那天我以为他又不会来了,我正要离开时却见他从剧场里出来。剧场里好像热闹得很,但外面很清静。我走近他,问他里面在演什么?他说魔术。我问什么魔术?他说咳,魔术师还没到呢。我问他哪儿来的魔术师?他说是一个叫什么什么斯坦,或是什么什么斯基的。我正要把情报给他,可就这时,近处的屋旁、树后忽然闪动起一盏盏陌生的目光,怪模怪样地盯着我。我心说坏了,有人叛变了,有人把我给出卖了”
“你认为是姑父?”
“还能有谁?还有谁知道这个接头的地方?”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丁一喊道:“你冤枉他了,姑父是爱你的,很久很久以来他就一直是爱着你的!”
“那你倒是问问他,问问他自己他是不是叛徒?”
姑父从花影里挣扎出来,抱住丁一,抱住我们哀求道:“别说啦,都别说啦!我是,我是叛徒,除了我没别人是!求求你们就别说啦行不行”
丁一呆呆的,只在嘴里不住地叨咕:“可他是爱你的呀,馥!我们一直都是爱你的,一直都是爱着你的呀,依!”
我怕这样下去此丁会疯掉,傻掉,便提醒他:可是知道这个地点的,你想想,并不止姑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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