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沈竹芳咬住下唇,她的右手用力压住胸口。
她知道自己不够冷静,但是每次在这种时刻,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就算在三年前也一样
勉强自己冷静,常常令她感觉到痛苦。
“你曾经说过,并不想接受常秀的访问,也已经拒绝了她,但是为什么又要跟她一起吃饭?”
“我跟她吃饭有一定的目的。”他并未解释。
他简单的回答,沈竹芳不能接受。“如果你有时间跟这样的女人吃饭,为什么不能留一点时间给我?就算你说我太过于感性、不够冷静都好,我真的希望你能留一点时间给我。阿拓,我们已经订婚了,不是吗?有一天我们还会结婚,会成为夫妻。”
他沉默,不像刚才一样,马上回应。
“为什么不说话,你现在沉默会让我更难过。”
过了一会儿,陆拓开口:“明天中午一起吃饭,我去接你。”他终于这么说。
因为这一句话,沈竹芳压抑的心情顿时放松。“我不会因为报纸上的新闻,就要求你一定要对我详细解释,这一点理性我还有。阿拓,我希望你明白,因为爱你,所以我一定相信你。”说完后,她才挂掉电话。
陆拓过了片刻才回神,按掉电话。
他跟沈竹芳是怎么订婚的,陆拓记得很清楚;沈竹芳有多爱他,他更清楚
不容他多想,电话突然又再一次响起。
这一回他拿起话筒。“喂,陆拓。”
不透过助理能直接打这一支直拨电话的,只有他信任的人。
“我要跟你见面。”电话另一头,是一名中年妇人的声音。
熬人的声线很细、声调从容不迫,因此声音听起来让人感觉很温柔。
陆拓马上认出这个声音。
“好。”他回答,未经思考。
在这世上,要令他未经思考就做出回答的人,只有一个。
“今天下午三点钟,在大直的别墅见面。”女人又说。
“好。”他回答,仍未多加思虑。
女人挂了电话。
陆拓也放下话筒。
这一天早上,他必须安抚的女人似乎特别多。
***
准时三点,陆拓到达电话中女人指定的地点。
“她”已经在这幢高级别墅的后院等待他。
别墅后院绿草如茵,靠近围墙的地带还种植了花圃,显然有雇请园丁负责修剪维护。
“我想,你一定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一名中年妇人坐在后院的凉伞下,桌上放著佣人准备好的果汁,和一盘切好的水果。
她看起来已上了年纪,却保养得非常好。她脸上保持安详的笑容,手部非常洁白柔细,脸上没有皱纹,妆容也化得非常细腻,穿著打扮十分讲究。
“因为报上的消息?”陆拓问,其实是一种回答。
“那是真的吗?”陆秀茵问。
她放下果汁杯,端目凝视著陆拓,她唯一的儿子。
“什么事真的假的?”他笑问,装傻。
他当然清楚,母亲问的是什么。
“我是说,你跟那个女孩子之间的关系,真的像报上写的那样吗?”陆秀茵进
“妈,这真的是你想问的问题?”陆拓反问。
陆秀茵愣了一下,然后勉强微笑问:“什么意思?”安详的举止,首度出现不太自在的表情。
“您明白我的意思。我知道,您并没有看报纸的习惯。”陆拓定定地回视母亲,语调却很冷淡。
陆秀茵别开眼,拿起果汁杯轻啜一口,藉著这个动作,平抚她的不安。每当儿子这么看她的时候,她总是只能回避他的眼神
佣人走过来,适时化解了女主人的尴尬。
“给少爷一杯咖啡。”陆秀茵轻声吩咐佣人。
佣人走后,又只剩下她与陆拓。陆秀茵深吸一口气,只能面对。“虽然是‘他’要我问的,可是我自己其实也很想知道你的近况”
“关于我的近况?”陆拓撇撇嘴,打断母亲的话。“真的是关于我的近况,还是我最近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妨碍了某人的名声?”
“你这样说,会不会太偏激了?”陆秀茵的声调紧绷起来,她当然听得懂儿子的暗示。
陆拓笑了笑。“妈,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你确实关心我的近况。但对于一个三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尽饼养育义务的父亲,恕我实在不能相信,他会对我的‘近况’突然关心起来。”他的声调听起来平淡,但又有一种冷漠。“其实他大可不必担心,只要像以前一样把我的存在当做泡沫,就不会影响他的人生。本来在他的人生里就不存在的人,如果开始在意起来反而会成为污点,如果跟以前一样保持冷漠,那么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有一个私生子”
“阿拓!”陆秀茵忍无可忍,终于提高声调,打断儿子不敬的话。
母子两人口中的“他”其实是陆拓的父亲,亚太最高物流总裁,金世协。
世上的人都以为陆拓是孤儿,因为陆秀茵被金世协“藏”得太好,而陆拓的身分,更是不能为世人所知道的,金家的私生子。
每一次母子见面,到最后总是会因为这个永远都不出现的“父亲”不欢而散。
但是每一次,为了母亲,他总会妥协。
“您可以回去告诉他,所谓八卦,就是不足采信的意思。看图说故事,功能仅止取悦于人。”终于,陆拓这么说。
陆秀茵吁了一口气,表情略显得宽慰。
“其实,你并不了解他,”顿了顿,陆秀茵观察陆拓的表情没有异样,才继续往下说:“他其实问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以他见识过风浪、在商场打滚三十年的智慧,对于这样微不足道的八卦新闻根本不会在意,我想过分担心的人应该是您。”陆拓再一次打断母亲的话,他的眼眸与声调都像冰漠一样冷静。
陆秀茵知道,他不想听这些话,轻叹一口气,她终于决定什么都不提。“我确实很担心。我们母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最近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全都不知道。对自己儿子的事情一无所知,让我这个做母亲的人,实在感到很惶恐、很惭愧。”
陆拓沉默地凝视著他温柔、善解人意的母亲。
他相信,他的母亲确实想做好一个为人母的角色,只可惜心余力绌,她的命运并不是由她自己掌握的。
他了解母亲的压力。
自大房死后,陆秀茵以填房的身分嫁进金家,在那样一个拥有至高名望与财富的家族里面,她不仅要侍候大男人主义的丈夫、要侍奉一直不认同自己的婆婆、还要应付大房留下的两名子女,虽然今日贵为金世协的夫人,却没有人知道她身心疲累,并不快乐。而陆秀茵之所以会如此逆来顺受,只因为年轻时曾经走错一步,为人情妇,在那个时代,女人只要跟错一个男人,一辈子只能将错就错,就这么一直错下去了。
“对了,沈家的千金呢?她有什么反应?她一定也看到报纸了,这样的报导,一定让她很在意吧?”陆秀茵知道陆拓跟沈竹芳订婚的事,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未来的准媳妇。她决定转移话题,缓和气氛。
“竹芳不是无理取闹的女人,我会安抚她。”陆拓没有多说。
陆秀茵点头。“千万要好好对她解释,不能留一个疙瘩在她心上,就算明知道不是真的,但女人是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的。如果现在不解释清楚,以后如果夫妻之间发生争执,旧事就会被翻出来重提。”
“这是你结婚之后的心得?”陆拓问母亲,露出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
陆秀茵也笑出来,神情释然许多。“算是吧,不过我没有机会这么做,在那样一个环境里面,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现在我只希望能平静的陪伴在他身边就好,过去的事情我只要想起来就会马上压下,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好。毕竟,他也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的压力也不小,虽然我不是一个体贴的女人,但是我的个性本来就不喜欢争吵。”
“妈,您已经是我见过最体贴的女人。”陆拓肯定地对母亲这么说。
陆秀茵笑了一笑,忽然感叹地说:“你的工作太忙,如果我们母子能够时常见面,像现在这样聊天,不知道该有多好。”这几句话道出了她的无奈。
在金家,陆秀茵连一个聊天的人都没有,唯一能说点知心话的丈夫,因为事业太过于忙碌,如果不是金老太太规定,不管多么忙碌全家人每天一定要一起吃早餐,夫妻两人甚至一整天都见不到面。
“您知道,只要一通电话,我随传随到。”他说。
陆秀茵的笑容变得有点勉强。她知道,其实是她自己没有心情、没有时间,身为金家的媳妇,她也不能时常外出。也因为明知道是这样,所以她感到十分内疚。
“您已经出来很久,应该回去了。”最后,还是陆拓主动这么说。
陆秀茵看着儿子,叹了一口气。今天与陆拓见面,其实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还未说出口
“下个月五号是他的生日,你”“我的礼物会送到。”陆拓说。
陆秀茵不敢勉强。
陆拓一向不会让她为难,但是更不会违背他不进金家大门的原则
十年前,当陆秀茵终于如愿嫁进金家时,陆拓已经成年,他不愿意随母亲回到金家,也不愿意改姓金,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人可以勉强他。
因为金家尚有大房留下的长孙,所以金世协才不勉强他,而金老太大本来就不认同情妇所生的私生子,当初如果不是大房病逝,金世协为了补偿多年来的亏欠,抱著宁愿激怒母亲、也坚持要与陆秀茵再婚的决心,才让金老太大最终因为拗不过儿子而妥协,否则陆秀茵恐怕一辈子都进不了金家大门。
但是已经长大成人的陆拓,他的存在,就是儿子婚外情的证据。金老太太深信,陆拓的存在令金家蒙羞。
虽然陆拓是金家的血脉,但至少在金老太太闭眼之前,陆拓不进金家大门,对彼此都是好事。因此,陆拓当年不随母亲回金家,没有任何人反对,包括陆秀茵,她甚至没有要求过陆拓回到金家,因为她一旦开口,陆拓不会拒绝。
所以,即使现在,在陆秀茵开口之前,陆拓就以打断母亲的话,来避免尴尬。
因为他明白,母亲开口要求他到金家,也只是一种冲动。
例如送礼给金世协这件事,已经是最好的安排。如果真的让陆秀茵开口,他因为不能拒绝,而同意出现在金家的庆生会上,届时恐怕反而造成母亲境况上的尴尬与为难。
“好吧,这样就好了。”陆秀茵甚至对儿子说:“谢谢你。”
陆拓没有拒绝母亲的谢意,他沉默的接受。
如果这样能让母亲好过,他接受母亲的感谢。虽然他认为,做儿子的人为母亲所做的一切事情,全都是应该的。
陆秀茵也不敢再多求,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不能再要求儿子,做到更多。
因为做错事的人是她自己,以致造成她的儿子成长过程中没有父亲,造成父子两人注定一生形同陌路,全都是因为她当年选择了一条错误的人生道路,导致如此。
陆拓是她错误的人生中,最无辜、最令她感到愧对的人。
“你自己开车过来吗?”陆秀茵问儿子。
“是。”
“开我的车吧,你的车让给司机去开。在我的车上,我们母子还有时间,可以好好聊一聊。”尽量抽出时间相处,是陆秀茵能给儿子的唯一补偿。
陆拓没有考虑,马上点头。
只要是母亲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