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菲误会了,以为志高做的是另一种手术,她劝说:“时时进出医务所,对身体无益。"停一停,"最珍贵的是健康。”
“呵,那千真万确。”
她的声音更低:“有一种膏布,贴在手臂上,一个月有效。”
志高有点感动,有几个人会给她这种忠告,说起邓志高,都当她是人精:“她比我们聪明百倍─卖掉你,你还帮她数钱呢,她会吃亏?她用你劝告?你省省吧。",从来没人当她是弱者。
喝了热饮,志高觉得手脚比较暖和,又可以活动了。
“我陪你上楼。”
“公司真空,你回去坐镇吧。”
“你呢,你一个人妥当吗?”
“真有需要,可召私人看护。”
凯菲点头,"是,所以女子要有工作,要有储蓄。”
第二天,志高去逛书店,选焙一大叠育婴书籍。
旁边一位太太看见,笑着搭讪说:“这种书,愈少看愈好。”
志高愿闻其详,请教她:“为什么?”
“愈是知得多,愈是害怕,担心得痛哭。”
“你有几名?”
“三名,我陪妹妹来买书,你是首次吧。”
志高微笑。
“不如买些针织指南,打毛衣好过。”
“是,是。”
那位太太说:“你这样瘦,要注意身体,吸收营养。”
“多谢你忠告。”
志高选了几本实用书籍:美国司法制度、内地税务条例、资讯爆炸危机。
再加动画录影带数盒,抱不动了才罢手。
回到公司,想吃甜圈饼,吩咐人去买了一打,正想大坑阡颐,被同事看见,一拥而上,盒子即空。
“喂,再多买一盒回来。”
凯菲看见,摇头说:“这种饼吃下去,身上就多同样大一团脂肪。拜托,不要再买。”
想想也是,志高放弃。
她工作到黄昏。
想走,又有另一件事跟着来,子壮休假,她身兼数职,志高不住提醒自己,不是每个人有机会做得趴在地上。谁、谁同谁,与她同期出身,连辛苦的资格都没有了,不但待字闺中,还是待业青年。
邓志高不能辜负她的幸运及机会。
她吸一口气,专注工作,运用她著名的凝聚力。
再次抬起头来,已经十点钟。
不得不走了。
经过接待处,发觉有一个人躺在长梳化上全神贯注看掌中电视。
志高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是什么影片?”
方沃林抬起头:“终于收工?”
“来了多久,为什么不叫我?”
“我又不急。”
“看什么?”
“花生漫画卡通。”
“这次又有什么哲理?”
“薄荷柏蒂问查理布朗:'你有一日也会结婚?'他答:'会',柏蒂又问:'你心目中女孩如何?'”
“是红发女孩吧。”
“查理布朗说:'我希望在失意的时候,她会温柔地安抚我,并且怜惜地说:可怜的宝贝',柏蒂听后,瞪着他半晌,非常肯定:'这事不会发生'。”
志高叹息,坐在方沃林身边不动。
“可是,你看。”
方沃林把小小荧幕递到她面前。
志高看到查理布朗坐在屋前长凳发呆,那间屋子却是实景,忽然,大门打开,一个真的金发美女走出来,柔柔唱道:“可怜的宝贝,呵我亲爱的宝贝”
查理布朗抬起头来,那真人美女坐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温柔地安抚失意的他,真人与动画配合得天衣无缝。
志高看得大乐,哈哈大笑。
方沃林凝视她:“看到你笑真是高兴。”
“没有更好的约会吗?竟坐在接待处看卡通。”
“我不想与别人出去。”
这时,接待员出来说:“邓小姐,我要关灯了。”
志高站起来:“想到什么地方去?”
“碧君今天生日。”
“一定有盛大舞会。"志高说。
“所以我无处可去,母亲比我幸运,她在开会。"沃林说。
“可怜的宝贝,来,到舍下来吃饭。”
“我一早知道你会救我。”
他帮她拎起那一大袋书。
到了家,袋口忽然裂开,书本跌在地上,他逐本拾起,看到那些封面,咦随即想到也许是工作需要,小人儿公司的发明统统为幼儿所设。
但,又不对,方沃林一时忘记肚饿。
他走近厨房,看见志高在煮意大利云吞。
“这云吞用薯茸做馅,十分可口。”
他取起其中一本书,递到她面前,做一个询问的表情。
志高迟疑一下,终于这样说:“你是我好朋友,我也不想瞒你,你若接受不来,我们就得疏远了。”
“你不妨把详情告诉我。"他很镇定。
志高微微笑,轻轻说了几句话。
方沃林呆在那里,半晌,他斟一杯威士忌加冰,咕嘟咕嘟喝下去。
连他这性格开放的人都觉得志高也许太过大胆了。
半晌,他坐下来,问志高:“为什么不结婚?”
志高看着他,"如果我需要解释,你也许不会明白。”她停一停,"结婚生子好比是世代延续的一客套餐:头盘、汤、主菜、甜品,咖啡或茶之际就抱孙子了,规矩是一定要顺着来吃,照单全收。”
方沃林沉默。
“我只想吃甜品。”
“讲得好似轻率了一点。”
“你们不是都嫌我太古肃吗?”
“讲下去。”
“结婚,也许已是十年八年后的事了,我不想等那么久。”
“行为脱离世俗,也许永远不会结婚。”
香喷喷意大利云吞已经煮好,志高摘一片茵陈蒿香料摆在碗侧,可是,两人都没有胃口。
“看样子你并不认同。”
“可是一点也不影响我喜欢你。”
志高笑了,"这句话最动听。”
“倔强的你需要朋友的支持吗?”
她握住他的手,"你与子壮都是值得珍惜的朋友。”
“志高,只要你说一声,我大可以代劳。”
志高一怔,随即笑出来。
“我也拥有若干优秀因子:身体健康、外形不俗。读书从来不用家长督促,一直考三名之内,工作成绩中上,唯一缺点,是喜欢聪明的女子。”
“你太谦虚了,你条件优秀。”
“而且,我了解你。”
“真的?我的心理医生说我不愿真正透露心事。”
方沃林坐近她身边,"让我试一试,躺下来,头枕在我腿上,让我听听你的故事。”
志高躺下来,"假使劳驾了你,彼此都有压力,惨过结婚。”
“为什么那样怕结婚?"沃林问。
“因为我不想把另一人的过去今日未来背在肩上。"志高说。
“如果你爱他,你不会觉得吃力。”
“你入世未深,如果我爱他,只会更加辛苦。”
“我的想法比你乐观,刚刚相反。”
“你恋爱过吗?”
方沃林点头,"是个与你一般聪慧的女子,十五岁进法律系,超级成绩,嫌我孩子气,坦白地同我说:'沃林,我不会陪你走进温室里'。”
志高笑得弯腰。
但是方沃林声音里有真正的落寞:“她嫁了一个高大如棕熊般的外国人,两夫妻专门替美国原住民打权益官司,曾替他们向联邦争取到经营赌场专利。”
“很有性格。”
“同你相似。”
太过舒服,志高有点眼困,打一个呵欠。
“你仍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害怕婚姻。”
“世上没有成功婚姻,付出那样的时间精力,换回伤心失望,叫人恐惧发抖。”
“记得那天我家里的老年金婚夫妇吗?”
“呵,他们。"志高微笑了。
“他们是乌云里的金光。”
低头一看,志高已经睡着。
他轻轻站起来,用毛毡盖住志高,一个人走到厨房柜里,开了一瓶白酒,把云吞吃掉。
他一时不想离开,在她宽大的公寓里踱步。
他想了解她多一点,可是四周围一张照片也没有,所有用品简单实用,她没有牵牵拌拌女性通有的习惯。
背后一定有个故事。
天快亮了,他睡在另一张沙发上。
这间公寓全部打通,没有间隔,多出一个人来,感觉有点唐突。
她根本立心一个人生活。
他醒来时她已经在看报喝咖啡。
“有什么新闻?"他惺忪地问。
“加息压力强大,股市疲弱。”
“啊,你有投资吗?”
“从不买卖股票。”
“为什么?”
“不够聪明,不够资本,不够时间。”
“有自知之明真是好事。”
志高十分骄傲地说:“知道自己不够聪明是难得一见的聪明。”
他却问:“我们像不像夫妻?”
“真正的夫妻,在早上一醒来就想到不知有多少苦工等着要做,皆因对方不能善加照顾之故,顿时满心怨怼,哪里会有心情开口说话问候。”
“我父母就十足十像仇人一样。"方沃林叹口气。
志高温柔地说:“回家梳洗吧。”
他不愿离开梳化:“一睁开双眼就有你陪着说话的感觉真好。”
志高又笑。
志高已经淋过浴,湿发拢在脑后,白衣白裤,浑身散发一股薰衣草清新香味。
阳光照在她一边脸上,光与影叫她轮廓秀丽分明。
方沃林脱口问:“你肯定你没有西洋血统?”
志高笑,"谁稀罕做杂种。”
他斟了一杯咖啡,又回到梳化上:“我同这张椅子前世有宿缘。”
“你没有约会?”
他摇摇头。
“不回家睡觉,家人会不会找你?”
“十六岁之后他们不再理我,你呢?”
“我?"志高沉默了。
她煎起法式多士,在鸡蛋酱鶪加了橙汁,香得人垂涎。
志高用一只大碟子载了放到方沃林面前。
“今日我要到医务所去。”
方沃林狼吞虎咽:“我陪你。”
“那不好,人家会误会你是我丈夫。”
“是吗,那我可要在这鶪放几套衣服,方便梳洗后更换。”
“那是同居生活,比结婚还糟糕。”
“你楼下有空置单位吗?我搬进来,走上走下比较方便。”
吃完早餐,他说:“一小时后我来接你。”
“真的不用。”
“待会见。”
他一出门,志高便恋恋不舍,他说得对,醒来有人陪着说话的感觉真好,试多几次,两个寂寞的人,说不定就同居起来。
她处理了一些文件,与凯菲通了电话。
罢想出门,方沃林回来了。
志高说:“我们去看看子壮家鶪装修进度。”
只见七、八个装修师傅正在开工,进度理想,设计师亲自监督,态度认真。
志高称赞:“一定有奖金。"至实惠不过。
堡作人员十分高兴。
她巡视过,墙壁经已髹妥,四边不同深浅,差别微妙,形成光影,使空间突然扩大,工人正在装置大型书架,足足天花板那样高。
有一个美工在屋顶下精心写出宋体大字:我家有三个好孩子,需仔细才看得清,因为字样颜色才与墙壁差一线,别出心裁,志高笑了。
男主人房已经拆掉,改为功课及游戏室,地板上有一块地毡,翘起一角,志高怕有人不小心踢到鸏跌,蹲下想去拉平,一看,发觉也是绘画,栩栩如真。
现代装修师傅真有一套。
方沃林十分喜欢,站在大露台上看风景:“你们两个家都十分可爱。”
“是呀,照自己需要及爱好布置,自由自在。”
“我却还没有自己的家,惭愧。”
“你是孝顺儿,情愿陪伴母亲。”
“迟早要搬出来。"他转过身子来。
“喜欢什么样的屋子?”
“一定要看得到海,有美景才有良辰。”
志高鼓掌。
志高过去看灯饰,觉得满意,与方沃林离去。
“我得去看医生了。”
“我在附近书店咖啡座等你。”
“去,去,你一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送她到医务所门口。
梁医生迎出来,"那年轻人”
“不,他不是。"志高笑着截住医生问题。
医生诧异:“表面条件很好呀。”
“他缺乏勇气,像绿野仙踪里那只懦弱的狮子,得先把勇气找回来,再谈其他。”
“呵。”
“那可能是十年八载后的事了,他的理想对象今年大概只得十一、二岁,还在念小学,我不能等他。”
“不能,抑或不愿?"医生微笑。
“不愿。”
她有她的计划。
梁医生替她检查,忽然嗯了一声。
医生凡是发出这种声音来,病人都会心脏抽搐。
她再做一次探测,注视仪表,仍然没有表情。
她轻轻对志高说:“这次手术不成功,一、两个月后可以再度尝试。”
志高不出声,过一刻她才问:“我身体是否有什么不对劲?”
“不,你完全健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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