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肉诸物也储存多多,病人们入住了魏家别院之后,竟是一切顺遂,飞快地就安置好了。
石师爷战战兢兢地跟在秦礼身边,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回来的人,绝非普通郎中那么简单,身边这个简直就是个杀神,别看一脸笑的和气,保不准一个不顺心就给杀了也没处伸冤去。
好在,秦礼也打定了注意,早就让洪大水带人将魏炳成和丫头婆子们赶到一个二进院子里,又以妨碍疫情防控为由看住了门户,无论魏炳成怎么大喊大叫,都只当听不见。不说秦礼,就是石师爷听到魏炳成的怒骂也只当耳聋没听见,只亦步亦趋地跟在秦礼身后,努力地表示着自己的用处……有用处就不会有性命危险不是。许班头也是个明白人,很快看清了形势,也从最初的懒怠变得积极起来。
有了这两位‘地头蛇’的主动,防疫工作很快正常迅速地开展起来。
三天,丕县县城就巡察了一遍,各家各户的清理防控措施也基本落实。与清和县时这些事务都交给吴云桥安排不同,这边的魏炳成被软禁,石师爷和许班头又一副惟命是从的样子,一些具体的措施、安排就要秦礼,甚至邱晨来给出。
于是,邱晨借鉴了亲历的一些事,让许班头在每个胡同挑选一名青壮充入临时衙役的行列,这个临时衙役的工作只有一项,就是监督控制一条胡同的疫情防控、疫情汇报。他们这一次带来的粮米不少,丕县的县仓里也有钱粮储存,每个临时衙役发二十斤米,以后根据工作成绩考核,做得好的每隔五天还会发二十斤米。一般五六口的家庭,有了这二十斤米,就不至于挨饿了。是以,这些临时衙役们的工作大都极认真,加之他们所做的工作也是帮助邻里防控疫病,很是受人拥护,这工作就开展的就特别顺利。
有了这许多的临时衙役加入防控工作,县城的疫情防控很快就落实了。甚至因为城中各家防控疫情需要大量的柴禾,许多身体还算好的青壮纷纷去砍柴进城售卖,丕县沉寂荒凉多日的几个城门口的柴市竟然异样的繁荣起来。
城里安置妥当了后,紧跟着就是乡下各个村庄。有了街道的防控实施经验,村庄也将防控疫病的任务落实到了村正、里正身上。村正里正病亡的,就临时甄选出合适的人来,同样用米粮作为报酬,如此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安排推进下去,在邱晨一行进入丕县十天后,整个丕县境域内,疫病的防控措施基本到位,病人在县城设了两个治疗点,村镇中也设了几个治疗点,安排了丕县当地郎中和带进来的郎中坐镇治疗。
又过了五天,丕县的疫情防控已经有了初步的效果,日发病人数和死亡人数都开始下降。
邱晨也从每日繁重辛苦的治疗工作中脱身出来,回到临时安置的宅子里。
陈氏迎了她进去,第一时间备了热水给邱晨清洗。用沐浴露细细地洗了两遍后,邱晨换了一身干净的薄棉衣裤从房间里走出来。
如今已是八月下旬,早晚的天气已经很是清冷了,这样的天气无疑对疫病的控制很有利,照眼前的形势估计,最多再过一个月,到九月底十月初,天气转冷,河水结冰,这场肆虐三个月的疫病也该结束了。
秦礼和曾大牛带着石师爷和许班头去了各个集中治疗点巡察,回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洗漱过后,曾大牛去兵士居住的院子查看,秦礼则匆匆来见邱晨,并将一支封闭的小竹筒交到了邱晨手上。
“嗯,侯爷要过来?”邱晨打开纸条一扫,立刻惊讶起来。
见秦礼点头应承,邱晨连忙吩咐秦礼,“去,给侯爷传信,这儿他来没有半分用处,只需将赈灾的粮米送过来就成!”
顿了顿,又道,“跟他说,咱们这里那些郎中……那些兵士也都能用上了,若是需要,就直接从这边调过去!”
秦礼一喜,连声答应着退下去传信了。
第二天,洪大水和另一个叫赵传信的小旗,就各带着十个兵士跟着曾大牛离开了丕县,直接去了辉县和更远处的易水县。
丕县的疫情迅速地好转起来,发病人数和死亡人数也锐减,渐渐地,县城的一些铺子重新开门营业,集市上,除了卖木柴的,也渐渐有了少数的摊子,街面上也渐渐有了行人来往……这一切都昭示着,丕县在经过一场疫病灾难之后,正在逐渐地恢复着,虽然短时间内没办法恢复到疫前的繁荣,但有了恢复就有了希望,终有一日,这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又会恢复人来车往,吆喝声不断的热闹繁荣。
邱晨休息了两天,带着秦礼和返回来的曾大牛,骑了马直奔丕县的封锁关卡。带进来的药材不多了,另外,眼看天气转冷,也需要外边调进一些御寒衣物。
来到封锁关卡,关卡外的棚子里已经或坐或站了许多人,既有之前约好了的云济琛和廖文清,也有从京城赶过来的督办防疫的靖北侯秦铮和负责钱粮的唐文庸。
看到邱晨从马背上跳下来,唐文庸第一时间起身迎上来。
“哎呀,林娘子,好久不见了!”唐文庸一脸惊喜地招呼着。
当初离开时连个招呼都没打,这会儿跑来表达亲近了。邱晨撇撇嘴,却终是被唐文庸的喜悦感染,禁不住嘴角往上扬起来。
“文庸,好久不见!”邱晨笑着回应,“你这是……”
“还不是被某人拖了来的……不说这个,我说你怎么这么冒险,怎么亲自跑进去了?”唐文庸挥挥手,像是要抛开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随即压低了声音问询起来。
邱晨笑着摊摊手:“我也是一时冲动……呵呵,你也知道,人总会有头脑发热的时候。”
“哈哈……哈哈……”唐文庸爆笑起来,丝毫不顾及周边人的目光和注意。笑了好大会儿,这才退后一步,有些悻悻地瞥了旁边人一眼,对邱晨撇撇嘴,“靖北侯有话要问。”
秦铮斜了他一眼,往前走了两步,直走到拒马鹿砦跟前,距离到邱晨最近处,目光平静深沉地盯着邱晨,却好一会儿没有做声。
邱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靛蓝色棉布直缀,虽然身在疫区,除了在治疗点外,邱晨对个人卫生还是很有自信的。也果如她自己想得,身上的靛蓝色棉布直缀干净整洁,因为煮过消毒,让布料的颜色有些褪色,微微地发着白。但邱晨并不以为这有什么失礼之处。
抬起眼睛,坦然地回望过去,邱晨微微含笑道:“好久没见侯爷了,侯爷可好?”
秦铮眼里的暗沉退去,目光温和了一些,略略点了点头,开口却是询问丕县的防疫情况来:“丕县的情形如何了?”
邱晨微微一笑,道:“到昨日,丕县县城发病人数减少到了八人,没有死亡。乡村里发病也减少到了十九人,同样无人死亡。”
这一串数字报出来,不等秦铮回应,旁边的唐文庸就叫起来:“哎呀,林娘子,你是怎么做到的?你进入丕县不过短短半个月……”
邱晨转脸看向唐文庸:“有了清和县的实践经验,这一次在丕县就省了许多时间,效果快一些也是正常。另外,我想文庸也是了解的,天气转冷也让疫情的控制容易了些。”
唐文庸把着下巴一脸沉思地连连点头:“嗯,确是如此。”
这人问完了问题再次安静下来,邱晨转回头继续跟秦铮汇报情况:“自从我进入丕县,丕县县令魏炳成就未出现……”
邱晨的目光有些闪烁,秦铮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一抹笑意,点点头道:“嗯,我会将此事上报,你回去试试看,能否找到魏县令的消息……”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点点头,道:“魏县令的石师爷和县衙的许班头这些日子工作极是勤恳,每日都任劳任怨,天天亲往疫区巡察……这半个月来,幸亏了他们的全力协助,疫情才能如此顺利地得以控制。”
这一次,石师爷也跟了过来的,刚才见到侯爷跟邱晨颇为熟稔的样子,已经暗暗心惊又隐隐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做出什么糊涂事来,是以,这会儿一直瑟瑟地站在秦礼和曾大牛的身后,担忧着忐忑着,听到邱晨向侯爷提及魏炳成,他的心更是高高的提了起来。只是转瞬,听到邱晨向侯爷专门踢了他和许班头,还大力赞扬,石师爷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了嘴巴抬头看过去,那一脸惊喜、诧异的表情惹得回头看过来的曾大牛几乎忍不住失笑,一巴掌拍在石师爷肩头:“侯爷要见你呢,还不快上去拜见,发什么呆呐!”
秦铮问了石师爷些防疫情况,旁边的唐文庸突然问道:“你是什么身份?”
石师爷呆了下,连忙恭敬答道:“小可是十一年的孝廉。”
唐文庸略一沉吟道:“既然魏炳成下落不明,你这段时间替代县令所做甚好,就暂代了丕县县令吧。”
石师爷这回是真的呆住了,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县令虽然品级低,只是正八品、从七品的品级,但却一贯是由吏部委任,这位年轻人虽然是官身,但他却并不相信此人有委任朝廷命官的权利。
唐文庸却不管石师爷的失态,继续道:“虽是暂代,你也不用畏手畏脚,吏部的行文很快就能下来。只不过,此次疫病紧急破例攫拔,你也要用心办差才是,可不能丢了爷的脸!”
秦铮也紧跟着道:“嗯,吏部的行文很快就到,你且安心办差即可!”
经过秦铮的肯定,石师爷才反应过来,也才敢确定添上真的掉了个大馅饼,还正好砸到了他的头上。
因为消息太过突兀,石师爷简直惊喜的无以复加,浑身颤抖着,却没忘了谢恩,急急忙忙地提起直缀跪倒在地,哽噎道:“石世伦感佩侯爷和……”
秦铮淡淡道:“二爷!”
石世伦微微一愣,脸色更为恭敬道:“石世伦感佩二爷和侯爷大恩。石世伦必定尽心竭力办好差事,定不会丢了二爷和侯爷的脸!”
唐文庸似乎有些兴味索然,挥挥手不耐烦道:“行了,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就成!”
“是,”石世伦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垂着手站起身来,缓缓地退到一边去。
有了这个小插曲,邱晨也没有多做停留,跟廖文清和云济琛说了几句话,接了送过来的药材粮米等物资,就辞过众人,转回丕县县城去了。
除了石世伦被提为县令外,许班头也被提了一等,成了九品役差。一般衙役属于皂隶,按传统是贱业,终生能升到班头就已经到头了,再升无可升。但有了品级就不同了,役差之后,还能升捕快,还能升捕头,最高等级的刑部捕头可是正四品高官。这就相当于给许班头改写了人生的前景,是以,这位平时里有些油滑的班头之惊喜激动,丝毫不亚于突然成了县令的石世伦。
这两个人有了身份,做起事来更是名正言顺,积极性也更高。
之后,邱晨就更加轻松起来,每日只是去县城的两个治疗点查看一下,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就能够自主分配了。
如是,又过了三日,丕县县城没有了新发病的病人;又过了两日,也就是邱晨入住丕县十七日后,整个丕县都没了新发病例出现,丕县的疫情防控得到了阶段性的胜利。
这些日子,邱晨又将在丕县遇到的一些具体情况应对措施添加到了疫病防控总结里。到第二十天上,丕县全境已经连续三日无继发病例出现。邱晨于是跟石世伦和许班头打了个招呼,带着秦礼、曾大牛、陈氏,还有五十个兵士一大早离开了丕县县城。
石世伦和许班头两人轻车简从出城相送,对于这位给他们带来巨大喜悦的邱先生,他们可是由衷的恭敬,也因为这位邱先生亲历疫区救助百姓的行为,让他们从内心里生出一种由衷的敬佩来。是以,这两个人对邱晨的话是毫无折扣地服从执行,这一次邱晨想要安静离开,他们俩就没带人,独自两人过来送行。
简单地说了几句话,邱晨一行就辞过石、许二人,往丕县封锁关卡走去。
他们一行人还不能直接离开。就在关卡内临时搭了几个棚子,他们要在这里隔离一周,确定没有携带疫病病菌才能走出疫区的封锁线。
当重新看到关卡的时候,邱晨带进来的郎中和五十个兵丁都撑不住红了眼,甚至有人哽咽着泪流满面。当初他们走进这里的时候,没有谁不害怕,只是因为各种情况没有办法,才迫不得已地走进来,当时,他们谁都没想到还能再次平安的走出去,而且是没有减员的走出去。
在关卡内的隔离,邱晨跟所有人一样,每天都会沐浴两次,衣物都清洗煮沸两次消毒。一些没办法消毒的物品,还有排泄物等,就挖深坑掩埋掉。除了这些,他们都可以关卡内自由活动,也可以去拒马鹿砦跟前跟外头的人说话聊天。
而邱晨则借着这里的安静,将防疫的总结重新修正了一遍,又眷抄了下来。
到了第三天,她眷抄完一段文字,觉得疲惫了,就搁笔起身,走出了临时居住的棚屋。
“大嫂……”一声哽噎的呼喊从关卡另一边传了过来,邱晨猛回头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