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独自一人居住在城中,房院里虽没有逶迤长廊、亭台水榭,但也小而雅致。只是他并不常在此居住,因此除了主屋和书房其余地方大多很久没有打理。桔想搬来与朔月暂住,第一件事就是将这里好好打扫一番。
这夜趁着天黑,璞颜大咧咧地来到朔月的住处,在厨房找到正在做点心的桔想。
“哇,他一个人住这么好的地方啊!”她毫不掩饰地感叹道。小石果然神机妙算,叫她不用再去焉知林,而是直接来这里找桔想。
“怎么样,在人多的地方住得惯吗?”璞颜捏捏桔想柔嫩的小脸。
“嗯!很好啊。”桔想笑容可掬地回答这个从以前开始就很照顾自己的风妖姐姐。
她出生在望月山,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受到璞颜的庇护,只是她一直弄不明白,璞颜是风妖,应该行踪不定才是,可是从她有意识的时候起璞颜就一直在望月山上徘徊,十五年前更是接管了望月山的山寨成了山贼头头。这望月山对她来说是如此重要吗?不明白啊。
“上次我传了风讯要璞颜姐姐赶过来,麻烦你了,谢谢。”桔想记起那一夜,初次能够幻化人形却见到倒在血泊中的朔月,她什么力量也没有,只能慌慌张张地托风把消息带去给璞颜。
“道什么谢啊,我什么都没帮到!”璞颜豪爽地扬扬手,示意不用再提“倒是你,法力修得那么差,连个飞行都做不来,那次背得很辛苦吧?那小子把你从山上移走,又突然离开好多年,到底值不值得啊?”
桔想想也没想,便用力地点了点头“值得!”她笑得好不灿烂。
“真是拿你没办法。”璞颜被她笑得心里七荤八素,这小妮子真是单纯可爱得很,很是得她疼爱。所以即使她被人家从山上移植了去,她仍会不时去山下林子里的那间小屋找她玩。
“那你有没有和他说,你就是他以前种的紫阳花?”她又问。
“没有,我希望朔月能自己发现。”桔想羞涩地说道,脸蛋绯红“如果他一直猜不到的话,到时我再告诉他。
“我本来只是想见他一面、还一个愿的,现在却能和他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其实,我不应该奢求太多的。”
璞颜轻挑柳叶眉“这个很难猜的耶,那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来让他意识到、怎么提醒他一下下呢?”
“这个我没有想过。”桔想回她一个无辜的眼神。
璞颜有点儿沮丧“呃桔想,你会不会觉得自己的神经有点儿粗?”不过就是因为呆呆的才会可爱到不行啊!还有那眼神,真让人心疼啊!
“没办法,谁叫我出生的山头的主人总是大大咧咧的呢。”抓抓细皮嫩肉的小脸,桔想很老实地实话实说。
“桔想,你嫌弃我吗?”听到她这样说,璞颜娇媚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不要啦,她害怕被漂亮的孩子讨厌。
“不会啊,我喜欢璞颜姐姐。”桔想很爽快地回她一个单纯的笑脸。
“呀桔想,姐姐没白疼你”璞颜猛地抱住桔想小小软软的身子,心里的花儿开得漫山遍野灿烂朵朵。
听到漂亮的孩子说喜欢自己比什么都开心的璞颜有时会想,也许,她不应该去做山贼而应该去学堂教书,然后看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无条件地相信她、爱戴她。不过和千石说起的时候,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鄙视,让璞颜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呜她就是拿小石没办法嘛。
“啊,璞颜姐姐,东西好了!”桔想从璞颜的大拥抱中探出头,看到蒸煮的食物已到了可以开动的时候。
“咦?”璞颜放开桔想,看到她从蒸笼里拿出的夜宵点心,吃惊得子诩合不拢“你做东西给他吃吗?”妖精一个个不都是厨艺白痴吗?她永远记得小石将她煮的东西拿来当暗器还砸昏了好几个人的糗事,不过她也很有理由,毕竟要一只妖精做可以吃的食物本来就是痴人说梦。可是现在,这个满脸无辜的小美人,竟然将点心做得如此精致!这、这怎不让她垂胸顿足地大受打击呢?
听不到璞颜内心的发狂,桔想很认真地和她解释:“我一开始的时候做得不仅难看而且还让朔月吃得泻肚子,所以我就拼命练习啊,现在外表已经不错了。”
不是不错,而是看起来就好吃得不得了!璞颜心里忿忿地咕哝,她楚楚可怜地望着桔想“我可以吃一个吗?”
“妖精不是不吃人间的食物吗?”桔想奇怪地问,她就从来不吃,阳光和水就可以让她饱食。
“没办法,我和人同化太久了。”璞颜抓了一个做得很是可爱、形状像兔兔的糕点无奈地说道。她整天和山寨的兄弟一起大鱼大肉,以至于现在一看到酒就心情大好兴奋十足。
“那你吃哦,我把剩余的端去给朔月。”
璞颜向桔想挥挥手,看她走远,视线又回到那只玲珑小巧的兔兔糕上。
“真是,怎么会和我做的差那么多”告诉小石一定会被他脸臭臭地骂一顿。
好好吃的样子啊,咬一口
“啊,呸呸,好难吃!这是什么味道啊”唉,果然是妖精做的东西,心里安慰了。
再咬
昏黄的书房,灯影痴缠,一盘棋一个人,分不清棋局与下棋的人,只是能听到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响声“啪嗒”是桔想听来熟悉而怀念的声音。
“你来了。”注意到桔想进来,朔月停了手中的棋局,他狭长的凤眼与桔想的水眸对上,溅起小小的涟漪,溅湿了桔想悠远的遥想。
“我拿点心过来。”桔想将糕点端到朔月的旁边“我来的这几日,你每天都下棋下到很晚,所以今天开始我会拿夜宵过来。”
剑眉微蹙,朔月不着痕迹地将之掩饰,因为一旁的桔想满怀期待的容颜。
“你亲手做的吗?”他拿起一个星星状的糕点随意地问。
“嗯!不过味道没有把握,所以在外形上多下了点儿工夫!”桔想很诚实地回答。她知道自己做的东西不好吃,好像妖界所有的妖精做的饭菜都是很难吃。但她还是不懈地在学习,一步步地努力下去,至少最开始,色、香、味中有一样她要做得让朔月满意,桔想小小的脑袋瓜中就是这么简单地相信着、认定着。
注意到桔想认真的眸光,朔月没有多言,他面无表情地将糕点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再咽下。
“怎么样?这次味道怎么样?”桔想着急地问。
“下次少放点儿盐就行。”朔月简洁保守地说道。
看着桔想开心的表情,朔月也不太在乎刚刚那个进了肚子分不清味道的东西了,算了,反正他对吃的向来不讲究。“会下棋吗?”
朔月淡淡地问她。
桔想看了一眼桌上黑白错落、密密麻麻的棋盘“常常看别人下,但不曾亲自与人对弈过。”
“要来一盘吗?”
“可以吗?”桔想睁圆了眼睛,因他的提议而有些激动,以前他们住的地方有仆人、有教书先生,可她从没见过朔月和别人下棋啊。
朔月的嘴角微微勾起“我不曾与人下棋,所以也不知道棋力如何,先让你十子可以吗?”
果然,她是第一个!桔想微红了脸拼命点头,手忙脚乱地帮忙收拾棋盘。
“这盘棋还没下完就收掉不要紧吗?”她指着桌上的半局棋问。
“没关系,一盘死棋罢了。”
朔月沉稳的声音在黑夜里听来很容易蛊惑人心,桔想低垂了晕红的螓首,将一颗颗棋子放入两边的黑白棋罐中。
有没有和他说,你就是他以前种的紫阳花?
桔想想起了刚才璞颜问她的话。
一开始是怕将朔月吓到,到后来是没什么机会开口,而被搁久了之后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主动再提起。其实,她心底是有一点点痴念的,希望有一天听到他开口问你就是那朵紫阳花吗?
她希望能听到朔月这么说,希望朔月能认出自己,然后,她就可以将那句埋藏在心底里长年久月的话那句从第一次相遇就想让他知晓的话在他面前亲口说出让他知晓。
那句她十多年来没有办法让他知道的话
“取舍不明,患将及矣。你确定要走这一步?”朔月温声提醒。
桔想受了点拨赫然醒悟,果然,眼前的局势若确定手中这一着那就兵败如山倒了。她猛然僵住差点儿铸成大错的右手,但手指因为还不习惯执棋的手势,一个松懈棋子便掉落下来。
“这一着更臭了。”看着棋子落下的位置,朔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桔想羞得满脸通红。这好巧不巧地正是落到了最坏的一步上。
“不算不算!我不承认!”桔想大叫,说什么她也要反悔“这怎么能做准呢,我要悔棋啦!”
她咬着唇小心翼翼将棋子移到正确的位置,偷瞄了一下对面的男子,看到了他眼底淡淡的笑意。桔想连忙低下了头,可又忍不住地悄悄抬头复望。
灯火中,朔月思考的脸庞儒雅俊秀,但因常年奔走而不再白皙的皮肤又增了些江湖男儿稳健的味道,长发束起,他修长好看的手指轻浅地夹起一枚棋子,将之放在一颗白子的旁边,果断、没有犹豫“啪嗒”一下置子有声,敲打在桔想的心房,像雨后阴霾的天气里屋檐上的雨水滴落在屋边石头上的声音。
雨后的昏暗天空会让人感觉安心,桔想常常在雨后仰望昏沉沉的天,喜欢它下完雨后没有积压的空旷,喜欢它散布在周围要很小心才能感觉到的气味。
下棋时的朔月,有些像雨后的墨色的穹苍,挥洒掉了一切,忘却了一切,虽然充满忧伤,却坚强地等待晚晴的到来。那是她的朔月,只在她一个人的眼中熠熠闪光。
七年了,朔月有些变了,他很少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温柔地笑着,他的表情变得简单,也不爱说话了。虽然不晓得这七年之中他遇有何曲折,但是她能确定的是,朔月还是以前的那个朔月。尤其是下棋时的他,仍是淡淡的忧伤,淡淡的迷离,在摇曳的灯火下,俊美得让人难以言喻。
只是,她好想知道,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为何要突然离开,离开自己
“不行了,我输了”
叹了一口气,桔想举手投降。毕竟她的棋艺是看朔月下棋学来的,不可能赢过老师的。
“胜败还未分。”朔月看了她一眼,简单地说道。虽然结局大致已定,但再下下去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可能了,再下下去只会成一盘死棋。”桔想可爱地嘟起小嘴,她可是很清楚自己的实力“与其垂死挣扎,还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一步?”
“对啊,也许有人认为面对难题要奋力向前,但我觉得那太过急进,有时甚至会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到底怎么下棋才会让自己比较开心,什么对自己比较重要,有时放弃了反而能看清更多的东西。”
朔月因她随口说出的话而发怔,想起之前那一盘他与自己对弈死守的棋局,明知没有结果却仍是迟迟不肯放手,此时面对桔想毫不做作的洒脱,不禁有些惭愧。
“你说你没下过棋,但却似乎比我更懂得其中的道理。”
“其实只是因为我懒,所以找诸多借口推脱罢了。”桔想揉揉额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吐着粉舌。
朔月垂下眼眸,轻轻吐气。同桔想相比,他似乎太执意要一个确定的答案了,他下棋究竟为何,难道只是想求一个结果吗?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不再对世事执着,却对一盘没有尽头的棋局如此着迷?难道只因他紧握不肯放手的东西,在月下零碎的光景中裂得没有一丝完满
顿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地开口,仿佛是说给自己听:“我看起来,是这么迷惑吗”
桔想抬起眼,她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知道自己因为他乍起的惆怅而难过,她伸出雪白的小手,将指尖柔柔地按在朔月拢起的眉峰上。她的眉为他而不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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