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木兰再次见到顾正棠,是在郑飞燕与赵承俊的婚宴上。
婚宴在一家五星级饭店中举行,宾客坐满了至少五十桌酒席。
不知是这对新人刻意安排还是无心之举,顾正棠被赵家亲友团拉着与他们坐同桌,江木兰和钱良玉则被安置在女方亲友的席次。
喜宴这时已经进行了一大半。
“江小姐、钱小姐,来来来,我敬你们一杯,谢谢你们平时对飞燕的照顾。”说话的人是飞燕的舅舅,酒过三巡之后就特别热情,四处与人干杯。“阿江小姐你怎么喝果汁咧?来啦,这个红酒没什么酒精,不用担心喝醉啦!”
盛情难却,木兰只好拿起红酒小啜一口,良玉也举杯,不过她的视线却跟着木兰,疑心四起。
奇怪了,木兰平时干杯起来比谁都豪迈,今天居然那么客气,而且喜酒吃到现在,她喝的都是果汁,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木兰丝毫未察觉好友的心思,对整桌精致的菜肴也毫无兴趣,在场数百宾客中,她眼里只看见一人。
她和正棠一直没机会说话,首先正棠得充当礼车司机,接送两家亲友,之后她自己又忙着协助飞燕换礼服,不久前才坐下用餐,然而她总是注意着他的存在。
正棠坐在好几桌以外的距离,看起来比她记忆中更英俊、挺拔。
他身上穿着hugoboos的浅褐色西装,鹅黄色的衬衫上打的是咖啡色为底、有着暗金色小圆点的粗领带,整套衣服都是她替他选的,搭配方式也是她教他的,因为她觉得温暖的色调特别适合他,更能突显他的阳刚味。
是凑巧吧,木兰心想,胸中同时一阵抽痛。现在替正棠打理装扮的应该另有其人。
“小姐,你这样一直斜眼偷瞄别桌,当心眼睛脱窗。”良玉平板的语调传来。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总是一身黑的良玉也收敛了一点点,她今天穿的黑色露背洋装上多了喜气的金红色刺绣。
“我哪有”木兰把目光转回桌面,对着那整桌食物,忽地又觉反胃。
“你要去哪儿?”见她欲起身,良玉问。
“上洗手间。”
“你不是几分钟前才去过?”
“喝太多果汁了。”
骗肖!看着那有点苍白的脸,良玉一个字都不信。“我陪你去。”她说。
木兰没心思跟她争,只想快快吐一吐。
两人来到女用盥洗室前,却看见不少人在排队,木兰急了。
“你不是有饭店房间的钥匙?”良玉提醒。“去那里不是更快?”
由于赵、郑两家的婚宴算大手笔,饭店特别提供了一间豪华蜜月套房给新娘更衣、补妆用,新人若是想要在此度过新婚之夜也是可以的,不过今日的新人早已决定回他们的新家过夜。稍早木兰帮飞燕换衣服,也替她保管磁卡钥匙。
“对喔。”房间就在楼上,比排队坑卩了。
这厢的宴席上,顾正棠正忙着应付赵家的大姑妈、二姨妈、三婶婆等热心到让人难以招架的一票女性。
彼正棠认为赵承俊是怕他跟木兰见面尴尬,才将他放在赵家亲友席,可是他也认为赵承俊让他坐在这一群年长女士之间,是件非常不人道的事。
今年几岁?结婚了没?在哪儿高就?年收入多少?买房子了吗?有车吗?公司有没有配股票?
在回答过赵大姑妈炮轰的一连串问题之后,他又面临了另一波攻势。
“顾先生,你长得一表人才,又是科技新贵,怎么会三十二岁了都还单身啊?”二姨妈说。
这教他怎么回答?“还没遇到适合的对象。”他只能敷衍地说,却没料到这答案可能引来的后果。
“顾先生,我小泵的女儿今年二十六岁,美国留学回来的喔,现在在银行上班,干脆我来给你们介绍。”三婶婆说。
“谢谢,不过不用麻烦您了。”他有礼回绝。
“顾先生,我邻居的孙女也不错,在国税局上班,铁饭碗哪,人又乖巧懂事,你把名片给我,我叫她打电话给你。”二姨妈又道。
门都没有。“抱歉,今天忘了带名片出来。”他镇定以对。
“我那个大伯的女儿才叫乖,又会做家事又会打毛线人又孝顺,现在没有几个女孩子像她那么贤慧的啦,而且那个身材又赞,屁股又圆又大,保证很能生!”
她指的是人还是动物?顾正棠扯了扯领带,喝口饮料,词穷了。
幸好这时又上了一道菜,诸位婆婆妈妈们的注意力暂时转向食物。
偷得喘息的空间,顾正棠的视线飘向另一桌,却寻不着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不免一阵怅然。木兰去哪儿了?
是的,他一直都知道她坐在哪里,也注意到她今天穿着一件亮橙色的无袖小洋装,头发长了,人也似乎消瘦了些。他以为自己从来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可是今天他全都察觉了。
分开了两个月又十八天,他贪婪地不想错过关于她的一丝一毫,他不知道她何时会启程前往意大利,只是想在那之前,尽可能地将她刻划在心底。要不是赵家女性长辈们硬要拉着他讲话,他会有更多机会看着她。这么一想,他忍不住有些怨起身旁的婆婆妈妈。
肩上突然被拍了一下,顾正棠转头,是脸色略红、微带酒气的新郎官赵承俊。
“老顾,帮我个忙。”赵承俊塞给他一张磁卡,低声道:“小燕替我买了解酒葯,葯就放在三二八号房的茶几上,你帮我去拿,不然我今天一定会醉到没办法洞房。”他这个可怜的新郎倌已经被众多亲朋好友和公司员工灌酒灌得头昏了。
“好。”顾正棠一口答应,能够离开这些爱作媒的三姑六婆,他求之不得。
这家饭店的蜜月套房出名的豪华,除了舒适壮观的床铺之外,还有个巨大的按摩浴白供住宿的情侣鸳鸯戏水,因此浴室的尺寸大小几乎和卧房一般大。
宽敞的浴室中,钱良玉双手盘胸,斜倚着铺着粉红色大理石的洗手台。
在她的逼供之下,木兰终于吐露自己怀孕的事实。
“你怎么不早说?”良玉微微蹙眉,声音仍是一贯的清冷。
在吐光腹中仅存的食物之后,木兰冲了马桶,用水清理了自己,接过良玉递来的毛巾。
这家饭店什么都好,就是马桶冲水的声音有点吵,所以她一直等到噪音减弱之后才开口。
“这几个礼拜我一直都很烦很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顿了下,小声招供道:“而且要是你不小心对燕子说漏嘴,燕子说不定会告诉赵承俊,到时他一定会告诉正棠。”
“我没那么大嘴巴。”良玉横了她一眼。“你以为你能瞒多久?等到肚子大了起来,全世界都会看出你带球跑。”
木兰没法辩驳,只好闭嘴。
“你们两个都几岁的人了,没听过安全性行为这种东西吗?要嘿咻也不会把防护措施做好。”老师在讲有没有在听啊?!
“我们有用套子啊,不过医生说应该是保险套破了。”
良玉忍不住低低吹了声口哨。“看不出来顾老头那么猛,连保险套都拦不住,单凭几尾漏网之鱼就让你中奖了。”
“良玉!”木兰瞪了她一眼。开玩笑也要看时机好吗!
收敛自己的嘴,良玉正色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木兰耸耸肩,脸上却出现一抹坚决。“我已经决定要把宝宝生下来。”
“小姐,你要考虑清楚,养小孩不比养狗养猫,责任可是重大多了,而且是一辈子的重担。”良玉提醒。
“我知道。”木兰平静地说,垂首轻轻地摸着腹部。“我已经想清楚了,这是我跟正棠的宝宝,我想生下来。”她抬头看着好友,笑问:“你想宝宝会长得像我还是正棠?”
那种“母性的光辉”让良玉头皮发麻。她才不要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咧!
“你干么不告诉顾老头?以他的个性绝对会负责到底。”
木兰神色一黯。她也知道正棠会负责,可是她不想要正棠因责任感而跟她在一起。良玉知道她已经跟乔风分手,可是正棠已有新欢的事,她没告诉良玉,因为只要一想起,她就心酸,想哭。
所以她只说:“这是我的决定,不关他的事,他不必负责。”
“我觉得你最好跟他说一下,毕竟小孩有一半是他的,他应该知道。”
木兰摇摇头。“不,他不需要知道,我不想用小孩来绑死他。”
说不定人家就很乐意被绑死良玉心中暗道。她见过许多次木兰和顾老头相处的情形,顾老头明明就对木兰事事迁就、宠得要命,而木兰也对他依恋到极点,真搞不懂这两人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算了,这种感情的事旁人无法插手,只能让他们自己开窍。
“既然你那么坚持,我也没话好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一声。”
木兰展颜。“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以后我让宝宝认你当干妈。”
“那就不必了。”良玉对三尺以下的人类敬谢不敏,补充道:“我先声明一点,借奶粉钱可以,别指望我替你的小孩把屎把尿。”
“你嫌弃什么喔,我的宝宝一定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孩!”
“每个妈妈都这么说。”良玉不以为然,站直了身子。“我们该回到宴席上了。”
木兰同意,尾随着良玉走出浴室,孰料良玉突然止步,害她差点撞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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