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为当朝相国的女儿,即便是婚嫁,也是一种责任与筹码,一种被甄漠用来拉拢权贵、巩固权势的筹码。
而他,将要入朝为官的安南候楚君珑,并不想被甄漠拉拢。
夜子幽幽一笑,抬头道:“安南侯,甄夜所立誓言绝不会破,哪怕是舍去性命也不在乎。”
这一刻,她的表情既坚定又倔强,仿佛嫁入安南候府,已成了她今生唯一的归宿。
看着她异常认真的小脸,他心头不由微微烦燥。“破不破誓,皆与本侯无关!你要终身不嫁,也是你自己的事!”说完一拂衣袖,迳自往默林外走了出去。
夜子立在月下,望着他颀长背影微微笑开,轻声道:“安南侯,等着吧!夜子喜欢你,也选中了你,所以夜子一定会嫁给你!”
那笑容娇柔到了极点,也倔强到了极点。
可惜,默林静寂,无人得见。
跟随甄漠回到相国府,已是深夜。
厅堂中,甄漠遣散了一群仆婢,与夜子相对而立。
“为何不愿在御前献艺?是不想入宫吗?”他静静望着夜子,等待解释。她畏不畏寒,他自然清楚得很,所以在石亭中时,就知道她是故意推拒。
“父亲,月娆姐姐不是已经被封为月妃了吗?相信她一定可以受到皇上宠爱,那么夜儿献不献艺、入不入宫,又有什么关系?”她甜甜的笑着,明亮的大眼天真又清澈。
“哼,连皇妃都不想当?那你还想做什么!”他挑一挑眉,冷冷质问。他养她、教她,还让她入住凤园,可不是把她当菩萨供着的!
“爹爹,夜儿不想当皇妃,夜儿只想只想嫁入安南侯府。”她咬了咬唇,轻声回答。
“嫁入安南侯府?为什么?”甄漠身上的冷意忽然散去了一些,好像她的回答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因为皇上有五姐看着就足够了,夜儿进不进宫并没多大关系。可是那安南侯才是更要紧的吧?如果让夜儿看着他,父亲岂不是能放心一些?”她观察甄漠的脸色,小心的试探。
他盯着她半晌后,终子点一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盯着安南侯的确比看着皇上更要紧些。”
夜儿是他花费六年工夫培养出来的,总算看懂了他的脸色,也总算没让他失望。
他这些年位高权重,已渐渐招来皇族忌惮。今日入宫前,他原本是要让夜儿伴在那小皇帝身边,夺得宠信,好教他的权位长长久久,可是自石亭中看到安南侯开始,他的决定就变了。
而她却不知怎的歪打正着,选择了安南侯,正合了他的心意。
“父亲,您会让夜儿嫁入安南侯府的,对不对?”十三岁的夜子瞧着甄漠,甜甜笑开。
错。”他若有所思的点头。
厅外,寒风忽盛,卷起飞雪无数。
三年后,相国府静园。
十六岁的夜子身着艳红嫁衣,慢慢走入园内
并蒂莲花、戏水鸳鸯,五色丝线刺绣成的精美图案,在这袭嫁衣上维妙维肖,带出满身喜气,而映在夜子晶莹如白玉的肌肤上,更显得她娇美绝伦。
可是就算她一身红艳如火,也改变不了静园死水一般的冷寂。
今日是她出阁,嫁入安南侯府的大喜日子,她穿着这一身嫁衣来向母亲道别。
窗前,素青衣袍下八夫人的身形更加消瘦,静静瞧着红裙迤逦的夜子走近,八夫人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眸没有半丝波动。
“娘,女儿今天要出阁嫁人了呢。”轻轻跪下,偎到八夫人膝头,她微笑着诉说。
八夫人膝头的青裙拂动,双眼却仍空洞的平视远方,并没向她这边望上一望。这样的神魂尽失,仿佛就算是天崩地裂,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幽幽一叹,夜子敛起笑容,侧过头将八夫人的手掌贴在脸上轻轻摩挲“娘,女儿要嫁的夫婿是安南侯楚君珑,他是太后的子侄,更是朝中重臣,手中权势与爹爹下相上下。您说,女儿嫁得好不好?”
低低一笑,她自顾自的倾诉“娘当然会说好,因为他可是女儿自己选的呢!女儿喜欢他,嫁他是心甘情愿,也是理所当然,娘一定明白的,对不对?”
说到这里,她一双琉璃般的眼眸里忽的泛起水光,抬头怔怔地望向八夫人,低声道:“娘,你为什么不说话呢?告诉女儿,我选得到底对不对?”
三年前,她在月下立誓,非他不嫁,然俊看着甄漠使尽手段与心机,终子迫使皇帝下旨赐婚。今日得偿所愿,她便要嫁入安南侯府,可是这一切到底对不对?
安南侯是否会因此而厌恶她的身份,也厌恶她?
当然,八夫人是绝不可能回答她一字半句的。
八夫人秀致的眉、空茫的眼,宛如画中人,有形而无神。
只是这一刻,窗外忽然吹来了一阵轻风,使得八夫人额前的几缕青丝落到眉前,晃了一晃。
然后,八夫人缓慢的、木然的眨了眨眼。
“啊!我知道了,娘,您说我选得很对,是吗?”语声微微哽咽,夜子欣喜的笑开,如同看到了娘亲的满心赞许。
“娘,既然您也觉得好,那女儿便会开开心心的嫁入安南侯府,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夜子都会想法子解决!”她提着艳红裙摆站起身,微笑道:“娘放心吧,女儿一定会过得很好,而且,女儿也一定会很快回来看您。”
或许,再见的那一日,一切就会不同。
努力逼退眼底泪意,她微笑着转身离去。
这里除了娘亲没有别人,她的眼泪不必浪费,更何况,就算是泪水,也要流得有价值才行。因为从今以后,她能依靠的东西实在太少。
出阁之后,她除了依靠自己,再无其它。
夜,安南侯府。
艳红的烛、明亮的光,点出一室宣丽堂皇。
宽大的合欢床榻上,铺设了层层迭迭的精致被褥,纤弱的夜子坐在床沿,更显得玲珑娇小。
顶着红盖头,她已经足足端坐了三个时辰,在这三个时辰里,她连半寸都没动过。
肚子很饿,但不能吃东西,腰腿很酸,但也下能移动。因为动了,就是轻浮,就是不贞。
新婚之夜,保持住娴雅的坐姿,原本就是新妇面临的第一道关卡,而侯府舆寻常人家不同,当然更讲究规矩,夜子是相国府嫁出来的,自然不能给娘家丢脸。
“侯爷到!”喜房外,侍女清脆的通报声终于响起。
安南侯结束了前厅的喜宴,准备来度过他的洞房花烛夜。
“见过侯爷。”众侍女纷纷屈膝行礼,全都露出欢快神色。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楚君珑随意挥了挥手,宽大的红色衣袍飘扬,显得潇洒又俊逸,比起三年之前,似乎更加出色。
“是,侯爷。恭祝侯爷新婚吉祥、早生贵子。”依照礼数,侍女们齐声祝福,然后弯腰退下。
原本衣香鬓影的喜房立时清静不少,显得空旷起来。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站在房中,定定地看了坐在床沿的夜子半刻,却并不立即上前,相反的,他看着她的目光很生疏,也很冷淡。
艳红的喜房里,因为楚君珑的沉默而静寂下来,渐渐充满了凝重的气氛,夜子掩在宽大衣袖下的双手不由得慢慢绞在一起,一颗心,也不禁提了起来。
怎么,他不满意她?
或者,不愿意接受她?
呵!当然了,她是父亲使尽了手段才硬嫁入安南侯府的,他不喜欢也很正常,只是,她还是有些受伤。
“夫君?”她不想再保持缄默,便轻声开口,打破了一室沉寂。
“唔。”听到她主动开口,他显然有些意外,扬了扬眉,终于向她走去。
对于夜子,他确实是抗拒、不喜欢的,因为她是甄漠利用权势,硬塞给他的。
所以他的心底没有柔情,只有不耐。楚君珑随手抓起一旁的喜秤,把覆住她容颜的红盖头挑了去。
柔软河谛飘落,她的面容自玲珑凤冠下露了出来。
烛影轻摇,看清夜子的面容,他不觉眼神微动,无法抑制的现出了一丝惊艳。
她脸上微微绽开的娇美笑容透着些微天真,也带着一点专属于新嫁娘的羞涩与无措,那种美丽纯真,与阴沉冷肃的甄漠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
可惜只有短短一颦,他的双目又恢复了清明,把方才的惊艳全部收了起来。
退役两步,楚君毫淡淡道:“夜已深,你若是累了。就好好休息吧.”
说完袍袖一挥,便要转身离去.
这人生难得的洞房花烛夜,在他眼中竟是不屑一顾。
“夫君!”夜子连忙站起身,唤住楚君珑,轻声说:“夫君,桌上酒菜并未冷却,夫君为何不行交杯之礼,便要离去?”
喜房里,满满一桌酒菜正散发出诱人香味,桌上还摆放着一对精致酒杯,等待新人交杯合饮。
他淡淡扫了一眼酒菜“那些繁文褥节不必理会,我书房中尚有事情要处理,你若是饿了,自行先用吧。”
新婚之夜,还要去处理什么大事?就算再愚笨的人,恐怕也听得出这是他的推托之言。
夜子咬一咬红唇,鼓起勇气开口“夫君,今日你我洞房花烛,夫君却要让良宵虚度,是否夫君对我有什么不满之处?”她问得很大胆,也很直接。
他讶异转身,看着她道:“甄小姐,难道你不知自己是如何嫁入安南侯府的?难道你不知甄相国为了这桩婚事所做的一切吗?如此洞房花烛,真称得上是良宵?”
他的目光清冷,毫无柔情,而且,他还称她为甄小姐!
显然,他并不打算接受她,更下把她当妻子来对待,因为甄漠所做的一切,都令他万分厌恶。
她并未回避楚君珑的犀利目光,反而迎视着他,回道:“夫君若是因为父亲的原因而冷落妾身,那你对妾身未免太不公平了,其实嫁入安南侯府是夜儿真心所愿,一再恳求父亲才得来的,请你不要想太多。”
他挑了挑眉,淡然道:“是吗?”
看他眼底神情,显然绝不相信。
红衫一动,夜子慢慢走近他。“夫君,请不要对夜儿这么冷淡,好吗?夜儿仰慕夫君已经很久,夫君可还记得三年前在端华宫的默林里,那个月下立誓的小女孩吗?”
她语声低柔,瞧住楚君龙的双眼迷蒙如梦似幻。
明月夜,曾有个身着红衫的小女孩立下誓今生今世,她的歌舞,唯有夫君一人能看。
现在,誓言成真。
小女孩终于嫁进了安南侯府,嫁给了楚君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