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杵著额,对总是不肯死心的他实在是感到有点没辙。
“我只是很坚持我做人的原则,那就是要负责任。”左刚不改初衷地对她重申“既然我已对你做出承诺了,那么无论如何,我就定要做到。”
“不需要。”她愈听愈烦,也愈听愈觉得手痒。
他坚持不让步“不,一定要。”
“你这家伙”被烦得什么都看不下去的她,不胜其扰地瞪向他。
执著不悔的目光,在她瞪过眼去时,直直地映入她的眸心,蔺言不禁愣了愣,一时半刻间忽忘了该怎么对他说说嘴,好教他死了那条心,但就在她迟疑了一缓筢,左刚的脸上漾出了那抹她熟悉的笑容。
“你知道吗?今晚你既没一脚把我踹出去,也没揍我,更没有一针就摆平我耶。”他就知道只要锲而不舍的努力,就算是速度很慢,但只要肯用心慢慢磨,总有天他还是会等到她的。
“”他就这么期待吗?
“这是个好现象,你说是不?”他搁下手中的油灯,心情甚好地发现,在他已经拉近他俩之间的距离,近到他的气息都已吹拂到她的发上,她却一点都没察觉。
“笑什么?”她搁下手中的书,两眼直盯著他那张总是开心不已的笑脸。
“有一天,你会幸福的。”左刚执起她搁在小桌上的一手,低首亲吻著它“我会让你幸福的。”
任人轻薄的蔺言,并没有阻止他的行径,她只是在左刚仰起头、状似深情地看向她时,淡淡地问。
“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的左半身有点麻?”
他转转眼眸,这才大感不妙。
“是有点。”糟糕,他好像又慢了一步才察觉她又动了手脚。
“四肢也开始不太听使唤?”她抽回自己的手,一手撑著下颔再问。
“是这样没错”动弹不得的他,总算记起上回的教训“你又对我插针了?”
蔺言面上挂著微微的笑意,一手指向他的左腕。
“我若拔掉它的话,会如何?”他顺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不知是在何时又被她针上一针的左腕。
她也不罗唆,在伸手替他拔掉时,顺道同他说一声后果。
“周公会等著你。”
轰然一声巨响过后,睡死的左刚又再次直接倒在地上入眠,已经有过经验的蔺言,先是起身去房里拿了张薄被盖在他身上,再将他舍不得放开的油灯搁在他的身旁。
当油灯再次照亮他的脸庞时,蹲在他身旁的蔺言,不语地将面容刚毅的他仔细再瞧过一回。
不知过了多久,发觉自己瞧他瞧着就发起呆的她,伸手拂开一绺盖在他面上的发,再踩著无声的步伐踱回寝房里,没有打搅他的安眠,也没有,把他踢回他的天字二号房。
“开后门?”
“对。”今日客栈方开门营业没过多久,丹心就从本馆里跑出来找他报到。
听完她的话后,东翁只觉得满头雾水。
“开什么后门?”那个姓蔺的女人,这回又是想怎么整他?
丹心边说边往后头站远了些“蔺姑娘说,她要开业,但进入这间客栈本馆太麻烦了,所以昨日她就在地字十号房的墙边打个洞,还命我替她筑道门,以方便病号上门就诊。”
接连著几日下来,日日都在狂吼和吐血的东翁,这一回,他所吼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倒嗓。
“她打穿了我家的墙!”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继上回的贵葯单后,算算才三日的时间,那女人就又不给他安分的过日子,偏要给他找麻烦!
“严格来说,墙,不是她打的。”丹心掏掏还在嗡嗡叫的两耳“她只是教唆。”
东翁随即目露凶光“她教唆了谁?”到底是哪个白吃白喝的住户吃里扒外的?
“左捕头。”丹心不疾不徐地报上帮凶的称号。
他气得简直快跳脚“那只发春昏了头的大呆熊”就知道除了那呆子外不会有别人!
“东翁,这是按例要给你的。”顾不得他仍在气头上,奉命的丹心不得不再替他火上加油。
“慢著!”看着手上昂贵如旧的菜单,东翁忙不迭地抬起一掌“那个姓蔺的不是已经开业了吗?她还想继续吃我的穿我的?”
丹心将两掌一摊“虽是开业了,但,蔺姑娘没有半点收入,往后也不可能会有。”
“什么意思?”愈想愈不通,他的眉心不禁纠结成一团。
“蔺姑娘在义诊,因此,分文不取。”
“义”东翁张大了双眼使劲一瞪“义诊?”他没想过还有最狠的这一招。
丹心默然数著他额上的青筋又爆跳了好几条,数完后,她清清嗓子,一派习以为常地继续报上地字十号房的房客做了何事。
“贫病甭苦的,不但不收费,还可免费捉葯。”
吐血、撞墙,皆不能形容此时东翁被坑到无语问苍天的心情,脑际有些昏眩的他,气虚地一手抚著额。
“她哪来的银两买葯?”做生意不收钱,她又没别的收入,那么那些买葯钱她是打算从哪儿坑过来?
“这是蔺姑娘要我向天字一号房代收的款项。”丹心不忙不慌地自袖中拿出一张请款清单奉上给他。
东翁惊骇地瞪著上头的数目“一万两?”吃人完全都不必吐骨头的呀?
“她说这是侯爷每一回的就诊费用。”这还只是头一回的就诊费而已,今早开业前她又去看了步青云第二回,因此那个千里侯还欠了她今日的天价诊金还没付呢。
执掌客栈经济多年,东翁头一回觉得,自己对金钱的价值以及银两数目该如何计算,可能有些搞不清楚,甚至,在被这些大数目吓过几回后,他还觉得有点模糊加麻痹。
“丹心。”他甩甩头,试图在蔺言的摧残下重新振作起来“咱们的千里侯,在她眼中,是什么行情?”
“看一回,一万两现银,或是陆字号的银票也可。”侯爷大人的身价可贵了。
东翁愣著眼“她歧视富人?”贫病甭苦的完全免费,而步青云却有著天差地别的待遇?这女人,就这么对有钱人有成见?
“是的。”丹心一字不漏地再次转述“蔺姑娘说,大富大贵的、在朝当官致富的,还有江湖人士,她一概不看。”
“她只看穷民?”东翁很快就做出推论。
丹心摇摇头“不,蔺姑娘说,因同是住在这儿的住户,所以她可对这间客栈的住户破个例,但,看诊一律得按身价收费。”依她看,蔺言可能是想藉此在这间客栈所有的房客上赚点买葯钱。
“”开业这么久以来,除开那两个姓陆的奸商不算,东翁从没遇到过另一个比他更会精打细算,也更懂得如何利用他人生财的人。
“另外”丹心偏著脑袋想了想,这才想起还有一事忘了报告。
已经很想自暴自弃的东翁,颓然地一手掩著脸。
“还有?”那女人究竟还能怎么毒害他?
“嗯。”她觉得这事有必要替蔺言澄清“另外,之前蔺姑娘所开出来的菜单,她全都拿去给她那些需要吃点补品的病患们吃,或是将那些食材制成补葯赠与上门的病患,她自个儿全都没吃。”
总算是想通她为何会日日开出那种贵菜单,以及她的所有行径后,东翁登时两手紧握著拳,语带颤抖地问。
“她拿我的钱去养她的病人?”原以为她是挑嘴,非顶级的东西不吃,没想到她居然存下来再拿去补别人?
“是的。”丹心愈看愈觉得他的顶上似乎快冒出烟了“东翁,你又想去鞭尸了吗?”
“不,眼下我只想掐死一人。”不成不成,再这样气到吐血下去,他只会提早下去与他那两个造孽的祖宗作伴,他非得想个法子消消火才行。
丹心的一双明眸,不安地朝四下转看了一圈。
“谁?”不会是她吧?虽然她是有助纣,但主要在为虐的可不是她呀,她只是奉命照办的敬业小避家。
“那只熊。”眼底燃烧著怒火的东翁,磨刀霍霍地挽起两袖“他呢?还在一扇门里?”说来说去,这全都是那个姓左的错,要是他遵照传统,早早收拾掉他祖先死对头的后代,那今日这间客栈也不必这么风雨飘摇的度日。
“不,左捕头在地字十号房里。”左家捕头已经旷工几日了,也因此,一扇门里的那个二捕头邢净,最近天天都来找她哭。
东翁愣了愣“他在那做啥?”
“这个呃那个嘛”由衷不希望他知道此事,丹心吞吞吐吐了半天,就是没把实情告诉他。
“鞑靼,这由你看着!”光看她那德行,就已猜出八分的东翁,气冲冲地步出柜台,扭头朝外头拉客的鞑靼吼了一声后,立即像阵旋风似地杀进客栈本馆内。
犹走未到十四巷巷底,就可听见热闹沸腾的人声,走在巷中的东翁听了不禁愈走愈快,两掌一拍开地字十号房的大门后,他先是哑口无言地瞧着在主屋旁的几座客房人山人海的情况,而后他挤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丹心所说的后门门外,两眼死瞪著上头高高挂著的门匾。
救贫不救富?
“那是蔺姑娘亲笔写的。”跟在他后头的丹心,还好心地向他解释。
敝不得
敝不得这间方开张义诊的医馆,头一日开门做生意就门庭若市,在那个姓蔺的女人摆上那张招牌后,试问,天底下还有哪间医馆的生意抢得过她?
两眼的目光缓缓自上头挪下后,东翁冷看着同样站在门外,派了几个小捕头帮忙维护秩序,自己也站在门边拉客兼赶人的左刚。
东翁一手指向他“他脸上的脚印是”
“蔺姑娘今早踹的。”敬业又尽责的丹心马上附上详解。
“那家伙以为他在做什么?”
“他在为蔺姑娘剔除掉她不肯看的病患。”没办法,太多人想挤进来看病了,左刚只是奉命照蔺言的规矩办事。
“我可以宰了他吗?”老祖宗讲的话不听就算了,他还帮衬起她这个死对头?
“不能,因左捕头是你家恩人的子孙。”
“那你可以叫那个姓蔺的女人,明早多踹他十来脚吗?”最好是一刀砍了他。
“我尽量。”她就知道管家这职业不好做。
身著黑衣,走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抢眼的某人,在挤过一大群欲上门看诊的病患后,满面不解地走至东翁的身旁。
“东翁,这何时多了间医馆?”他也才半个月没回来,怎么客栈的后头就多开了间医馆?
东翁冷瞥他一眼“你恰巧就捡对了日子回来,今日开张。”
同是这间客栈的住户,这些年下来,也多少看得懂东翁的脸色,轩辕如相无言地一手招来丹心,在丹心附耳同他说完长长一大串新住户的事迹后,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扬指算了算后,本业为术士的轩辕如相,盯著东翁那张已经气黑的脸庞。
“东翁,你会倒店吗?”为免日后恐将无家可归,他还是暂且先别回他的房,再出门多做几桩生意好了。
“就快了。”
继吞月城里住了个皇帝倚重的千里侯步青云之后,近日来吞月城另一名大大出名的人物,就属与千里侯同住一家客栈,救穷不救富,悬壶济世的蔺言。
虽然吞月城里人人争相走告,有救有类的蔺神医任何疑难杂症她都治得了,使得蔺言的生意门庭若市,只是,无论这些天她治了多少人,她仍旧没有半点收入,也当然,更无半点银两可供她再买葯治人。
在今日看完诊关起后门,并清点完所剩无机的葯材后,蔺言叹息地看着被她拿来当葯房储葯的客房,接连著七日下来,她所有亲自采集、或买来的葯材已近用罄。
眼下就算她本人衣食无虞,但没有收入仍是个铁铮铮的事实,虽然说步青云所给的银票对她很是受用,但那也已被她拿去买昂贵的葯材,好去治非得用上珍葯的疾病不可。目前她手头上所剩的钱,就算是全都拿去买葯,只怕那些葯让她多看诊个三日也不够,因此,若是她再不快想点办法,她的义医馆,恐怕再开也没多久。
只是,该如何上哪儿生点银子出来供她买葯?
一张张人面绘像,在她正烦恼的这当头,像个浅浅的水印,一下子浮印上她的心坎,有著过目不忘本事的她,登时想起那日在草屋里见著的那张总府衙门悬赏的绘像,同时她亦想起了,在那一个个人名底下,所写的悬赏重金数目有多少
懊不该杀生以救生?
不,她已经脱离那个圈子很远了,而她也已不再杀人了,蔺言忙不迭地想将心中一闪而过的救急法子给甩出脑海可望着一屋空旷的葯房,她不禁又开始动摇。
除了救人与杀人外,她还会做些什么?
其实她很清楚,杀人多年与行医多年的她,除了这二者外,她什么都不会。
她想不出她还会些什么,她更想不出,除了去缉拿那几个尚未被左刚和天水一色逮到手的钦命要犯外,眼下还有哪种可救急的法子。
清脆的声响自她的左腕间传来,她低首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是在何时起竟隐隐地颤抖著。
就著夕阳的馀晖,她抬起那一双不知曾染过多少鲜血的手。
看着抖颤的它们,她只觉得自己又再一脚踏进过往的回忆里,感觉就像是她夜里从不止息的噩梦般,令她极为不适,更不想看清那些她老早就抛在身后的记忆,她很不想回头,更不想再次回首看着那一步步血染的脚印。
她想不起她已经有多久没杀过人了,她也想不起以往杀人时,那种麻木到什么都感觉不出来的感觉,可她也知道,那种事只要做过一回,就定能再做第二回、第三回因为那是种就算已戒掉也还是会重新忆起的瘾,只要杀过一人,这一生,就永难将之忘怀。
不知不觉间,已经逐渐不再颤抖的掌心,此刻看来,白皙乾净,一点也不像是曾经染过无数血腥。
蔺言无奈地闭上眼,拚命在心中告诉自己,就算她不去找那些人,日后也定会有人找上他们,并拎著他们的人头去领赏,她不过是提早他们的死期而已,且那些钦命要犯本就杀人无数,她出手,不过是想赶在他们又再犯下其他大案前,及时挽回其他更多无辜的性命
她必须这么说服自己,而她,此时也只能这么说服自己而已。
许久过后,她使劲地一把握紧了掌心。
当丹心一如以往地送来晚膳时,身著一身黑衣的蔺言,正巧与她擦肩而过,手捧著晚膳的丹心忙叫住她。
“蔺姑娘,你要出门?”
“嗯。”怎么也不想回头的蔺言,只是一迳地看着顶上将黑的天际。
“今晚你可会回栈?”很少看她这身轻装打扮,丹心有些迟疑地问著头也不回的她。
“不会。”
“那今晚天字二号房可点灯吗?”她若不回来,那这些天都赖在地字十号房的左捕头不就得滚回他的天字二号房了吗?
“随他。”蔺言简短地答完后,像是深怕缓筢悔似的,随即大步走出十四巷。
近来为了多赚点银两,因此被迫延长营业时间,此刻仍待在客栈里的东翁,在蔺言打开本馆大门,一声不吭地快步走向外头时,眼尖地注意到她这回出门,身上既没背著葯篓,手中也没拎著葯箱。
“东翁,你怎了?”靼鞑在领著客人前来结帐,却发现东翁直瞧着店门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时,在他面前挥挥手。
猛然回想起蔺言另一门祖传行业是什么后,东翁再想了想这几日来忙得不可开交的她,很快地,他即在心底理出了个大概的头绪。
“东翁?”鞑靼在他开始不断摇首时,忍不住出声问。
他大大叹口气“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