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再次降临。这一次更为长久。阳光灿烂的中午,我仍然感到寒意入骨。正待我再次开口询问,马南嘉举手打断了我:“不用多说了。我告诉你。那种深静脉留置管是一次性使用的,加上原配的穿刺针、导引钢丝、扩张鞘和接口这些七七八八的部件,每根1800多元。”
“好贵啊!”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接着说:“但是进口的管子质量很好,其实用上2、3次没有问题。”
“什么!?你怎么知道?”
“听我说下去。我们通常用完第一次后把管子拔出来,灌上消毒液,浸泡消毒后再用。这样消毒应该比较彻底,不会有大问题。但是管子泡过以后和新的相比变软了,也没有以前结实,用的时候感觉不一样。完全靠麻醉师的技巧和运气来插进去。我知道我们医院这样做已经很多年了。但是即使用过7、8次的管子,也没见断掉过。只能说这管子做得确实非常好。或者说我们的运气确实非常差,连新管子也会弄断。这根是新的。我绝对肯定。”
我问:“那给病人用旧管子收多少钱?”
泰雅答道:“如果病人是自费的,而且很穷,就告诉他们优惠打折,一般收1000块。如果是医保的病人,就不和他们多费口舌,按照1800块的原价收。”
“天啊!暴利啊!”我叹道“没想到离开医院几年,医院这么赚钱啊!”“赚什么钱呀!”泰雅靠在床头上说“医保局只顾自己不要亏本,哪里管医院和医生的死活。现在做医生越来越难。这么多年了,手术费从来没有涨过。胸外科最大的刀也只有500块,靠医生护士的手根本赚不到钱,大家都得喝西北风。不靠这个怎么办?关门回家当下岗工人吗?告诉你,即使象现在这样,也没多少钱。你问问老马上个月拿了多少奖金。喂,老马,别不好意思说呀。”
“你烦不烦?老是钱!钱!钱!”马南嘉不耐烦地说“你是医务科的,还是财务科的?”
“不到800块。刚够青青每个月的托儿所费。”泰雅打了个哈欠,翻身又睡下。
我苦笑一阵:“是够惨的。还不如我拿得多。”
泰雅睁开一只眼睛,笑着说:“哟!听到了。请客!”
我问:“这种事情医院里都知道吗?”
“外科和麻醉科、手术室护士都知道。”马南嘉说“行政部门几乎也都知道。”
“院长还不知道。”泰雅说“这个我肯定。也别说得太夸张了。毕竟还是只有少数人知道。”
我接着问:“那别的医院也这样吗?你们开始这样做,肯定也是听到别人敢做,你们才敢做的,不是吗?别的医院有没有断过呢?”
“从来没有。”马南嘉说“虽然理论上讲旧管子断掉的可能性肯定比新管子大。朱夜,别追住这一点不放了。这根肯定是新管子。巡回护士拆开的时候我看过封口上的标签。这是我第一次主刀大手术,我不想出任何岔子,所以特别小心。”
“唉,”洛毅咕哝道“真想知道为什么管子会断落在哪里。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
泰雅闭着眼睛说:“你就指望老天爷给一点提示吧。”
马南嘉哼了一声:“如果老天是有眼睛的话,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呢?”他大步走向窗边,猛拉开窗帘,打开窗,深吸了一口没有烟味的空气。
一丝无声无息的微风吹过,老式工房走廊里的壁橱搭勾突然松开,橱门发出“吱扭”一声,慢慢地自动朝两边打开。
泰雅笑道:“哟!真是比窦娥还要灵验。洛毅,去看看那里面,说不定那半截管子”
话音未落,我和洛毅已经看到了壁橱里的东西,同时“呀!”地大叫起来。
听到我们的惊呼声,马南嘉转过头诧异地问:“怎么?什么东西?”
“那那”洛毅指着壁橱半开地门,嘴唇和手指同时发抖“那里”
“到底是什么?”马南嘉嘴里问着,向壁橱走去。洛毅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在厚厚的棉袄下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那里有”
“一个骷髅。”我补充道。
马南嘉收住脚步,沉声说:“泰雅!你在干什么?朱夜,你肯定那不是塑料的吗?”
我擦了一把冷汗:“你们都不要动,让我看一看。”我扯过一张餐巾纸,准备去搬动那个骷髅的时候,泰雅咯咯地笑道:“啊呀呀,你们这帮子健忘症,你们忘了‘老刮皮’吗?”
“难道你”洛毅狐疑地说“可是,考试前没见你拿出来。”
“你真的偷了‘老刮皮’的骷髅?”马南嘉问。那个不肯在考试前把标本拿出来让学生复习的解剖老师的样子渐渐浮现在我面前:秃头,深度近视,摇头如拨啷鼓,回答如喊口号,带着节奏和韵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葛洛毅、季泰雅和我三个在寒冷的教室里苦啃解剖书后,回到寝室里喝杯热水取暖时,不免大骂他老刮皮。标本如果没有人看、没有人摸、没有人用,那么做来干什么呢?为什么要做出来呢?为了怕弄坏而不给人看、不给人摸、不给人复习,岂不是糟蹋了一个标本,侵犯了一个标本的“展示自我权”?
那时马南嘉开导我们说老刮皮就是这种人,对每一届学生都是这样。除非把标本偷出来,否则绝对没有可能摸到手。
当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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