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里瞄了芬娜一眼,小姑娘似乎也察觉到两个大人有话要谈,气氛古古怪怪的,便乖乖踏出大木盆,穿好鞋,跟在格里后头跑开了,约略还可听到他们教人不由得发笑的争执
“你走慢些,咱们一人提一边啦!”
“不用,我可没你那么弱。”
“我哪里弱?我哪里弱?给我提啦!”
“就说不用,你别帮倒忙!”
“臭格里”
两个孩子被支开,一直沉默旁观的白霜月入定般地处在原处不动。
男人正看着她,拿那双琉璃沉碧的眼,带着某种她解释不出的估量味道,深究着她。
她该要很习惯他那般的探索了,自十日前她险些在他手中断送小命后,他便开始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仿佛无时不刻,只要有他的所在,她便能轻易感受到那两道目光。
为何临了撤手?
既被彻底激怒,他一把扭断她脖子岂不痛快?
为什么手下留情?
她胆子尚未大到敢将这话问出口,隐约觉得那是他深藏的一块禁忌,当时他的神情仍重重刻划在她脑海中,似是极度的不甘,又无端狂乱。
她不怕他,但那时候的他,确实足以让人胆颤心惊。
一道阴影遮挡住她身前的天光,她鼓起勇气扬睫,预期要迎入他银蓝瞳底,岂料素腰却被男性大掌合握,身子猛地被提高。
“啊!”她瞠眸结舌,瞬间,人竟是坐在古井边缘。
她下意识回看背后深幽幽的井,心下陡凛,有种要往后栽倒的错感,细瘦臂膀自然地寻求攀附,只得牢牢抓住男人的肩臂。
此时若出手推人,勉强与他过招,将是件极为不智的事。细细喘息,她定定凝望眼前的峻颜,胸口直漫开热气,不自觉地晕染她的双腮。
在底细尚未揭开前,他面对她的神情多半是嘲弄、似笑非笑居多,但此时他瞧她的模样,仿佛一层又一层的秘密裹覆在两潭琉璃里,沉静且专注,即便不催动迷魂大法,也要看穿她底心般。
以前的他已难捉摸,如今的他虽曝露身分,竟是加倍地无法揣度。
心音剧乱,她强令自己凝神,静待他欲说些什么。
暗长霄有意无意地瞥了大木盆一眼,慢条斯理地道:“你连我的衣物也一并洗了。”若无瞧错,木盆中应有两件他的袍子。
没想到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白霜月怔了怔,腮边的红晕不禁轻散。
“觉得内疚,想替你爹赎罪?”这句话教她眼眸瞪得更圆。
她冲口道:“我爹和你傅家之间的事,一定隐有内情,不是你说了算,我会想法子证明给你看的!还有,不是洗你的衣物,是拿你衣物出气,用力在上头踩踩踩,想象脚下踩的是你!”嚷完,心里顿觉悔了,真又把他惹怒,她小命不保,如何查明当年事情曲折?
暗长霄不怒反笑,虽然那抹笑仅嘴角淡淡一勾,却是颇耐人寻味。
他忽然强势地挤进她腿间,在她强忍着惊叫的闷哼下,扶在她腰际的一手徐缓下移,抚过她大腿外侧,厚茧满布的掌心终于直接贴熨了她裸露的小腿肚,继续沿着那健美的线条抚弄。
他一瞬也不瞬地与她相望,指腹已精准寻到她脚踝那圈永不褪色的赭红印子。
白霜月几不能呼吸,肤上冒出细粒疙瘩,既冷又热的,偏不肯让他瞧出软弱,因此故意挺直背脊,下巴仍抬得高高的。
“我在你这里留了记印。”他似是一语双关,指尖来回轻蹭她的踝骨,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挪至她颚下。她劲装领子虽高,仍可约略瞧见他那日指劲的威力,她喉颈的掐痕仍未尽散。
察觉到他凝注的所在,她神魂陡凛,方寸掀起涟漪。
不是连死都不怕了,怎么无端端怕起他此时瞳底的幽光?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这么阴晴不定、忽冷忽热的臭德行,哪个姑娘受得住啊?往后跟在他身边的女子,注定要一辈子试凄了胸口又狠狠颤凛,她被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给吓了一大眺,不知怎会转到那上头去。
是有些恼羞成怒了,她秀足一蹬,挣开他的指,蓦然丢出话来。“你不要对格里太严厉。”
闻言,男人长眉略挑。“那孩子一心要学武,我瞧他资质不错,骨格亦佳,严师出高徒,有何不妥?”他之所以收那小少年为徒,除孩于是可造之材外,一方面也为了瞧她反应。
他该将她视作仇人之女,百般折磨,尽兴刁难,欲杀则杀,勿需留情,但偏生还有这么一关要过,她成了枭之魂,属于他的魂,也为销他心魂而来他能否过得了关?
暗暗深吸口气,他放缓胸口的起伏,那眉宇有些儿回到之前似笑非笑的神气,嘲弄道:“怎么?你怕格里拜在我门下,跟了一个大魔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早晚也要变成小魔头吗?”
白霜月咬咬唇,低声道:“我心里清楚,你根本不是那么坏。”对他的想法从何时改观的?此话一出,她不得不仔细思索。
暗长霄明显地一怔,眼神深幽,静沉沉地瞅着她许久,把那张清丽脸容看得好不自在地垂下双睫,却听她缓缓又道,语音若梦。
“你要真是人人口中的大魔头,就不会救下格里和芬娜。我听过他们叙说当日的情状,你可以不受那一刀的,如果抛下两个孩子,你独自一个要窜出重围,又有何难?”略顿,内心拉扯着,仍是说了。“你有你的苦衷,我不是不知你若真要杀我泄忿,我逃不了、躲不掉,但既然让我活,我便要为我爹弄清楚当年的一切。”
他仍静了会儿才道:“弄清楚又如何?”现下还不够明白吗?
“要是这其中真有误会,那当然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要是要是真如你听说”细长的眸子淡淡抬起,秀致略带英气的五官沉静如斯,她语气幽然且从容。“大不了给你杀了,向你们傅家谢罪,那有何难?”
那确实不难,只是他欲杀不能杀,难的是他的心。
暗长霄眉宇间又缠回那无法捉摸的神气,看得人心荒。
“你放我下来好吗?”白霜月试着要挪动,毕竟现下两人的姿态实在太难看,她进退维谷,腮耳发烫,语气竟不觉有几分虚弱。
男人很坏。
她一推他,他偏在她使劲时撤手,她没能如愿地撼动他一分一毫,反而自作自受地往后栽倒。
惊呼声毫不矜持地冲出口,她怕要掉进井里,双手双脚本能地寻找攀附,又一次牢抓他的肩臂,不仅如此,修长双腿也紧张地夹住他的腰身。
“你你你!”一时间恼羞成怒,怒得真想咬他一大口。
暗长霄顺势搂住她,即便她松开四肢,整个人仍密密与他胸贴胸、腹贴着腹,动弹不得了。
“放我下来。”不死心地蹭了蹭,白霜月忽而僵在他怀里,那感觉很古怪,男与女的刚硬和柔软似乎一瞬间鲜明了起来,越蹭、越动,越把自个儿陷进危机里。
她似乎听见他胸中和喉间滚出奇怪的声响。
这男人双臂收得这么密、抱得这么紧,想把她闷死吗?
她懊恼起自己的脸红心热,更恨的是,他竟在她耳畔吹气,低声说话。
“你错了,我确实这么坏,受那一刀是我自己没留神,跟救不救孩子无关。我爱救便救,欲杀便杀。我留你性命,理由很简单,因为我要你,甘心情愿的你,如此而已。所以,我帮你夺回‘白家寨’,你乖乖跟了我,如何?”他重提之前的提议。“可以给我答复了吗?”
可以答复了吗?
原来热呼呼的心陡地泛寒,白霜月又感觉到那股无形拉扯的力量。
他硬说自己坏,那也随他了,或者真是她自作多情,把他想得太好,只是心一旦扯开,里边什么也没有,连痛都觉得不太合宜,还是那份莫名的、教人迷离难解的怅然,只是不再淡淡然,已深浓如五里迷雾,将她困在荒原里,如何也闯荡不出。
她微微迷惑,有些艰难地启唇:“‘白家寨’所管的几区矿脉,还有在西塞南侧引流开垦的土地,那是你沧海傅家之物,若按我爹的意思,白家该应仅是代管,总要归给你们的所以不是帮我夺回‘白家寨’,是替你自个儿夺回。”
“所以,我可以尽情在寨中烧杀,连囚在地牢里的人都不用调拨人手去救,只专心夺回我所要的便可吗?”
他语气慢条斯理,却一箭中的,直接攻她罩门。
白霜月晕了晕,这男人阴晴难测的脾性好教人吃不消,一会儿觉得他似乎没那么糟,下一瞬又惹得人想赏他几拳。他就是坏,她何必替他找借口!
“你不可以胡乱烧杀!”尽管姿势不好施力,仍发泄地槌了他的肩头两拳。“地牢里的人也全都要救啦!”
“好。不胡乱烧杀,救被囚之人。夺回‘白家寨’后,你是我的。”
简洁明快,她求的与他要的,全在短短几句里。他又问得她毫无招架之力了。
细细思量过了,不是吗?白霜月抿抿唇儿,一阵苦笑,那怅然若失之感更重了,也不明白为何惆怅,伤春悲秋的模样着实不合适她的。
她已无从选择。
深深呼息,勉强稳住内心的浮乱,她脸容略偏,好近地瞅着他。
“让我加入你的计划中,我要知道一切关于夺回‘白家寨’所作的部署,我要跟你一起去。”
他亦侧目,那双琉璃眼如海面潋滟金光,已无声应允她所求,薄唇只低吐一句话。“我要听你亲口承诺。”
小手下意识地扯紧他的臂膀,抓皱了他的衣,仿佛如此为之,才有足够的气力启唇。她容颜平静,眸底幽幽,道:“你做到你所保证的,我是你的。”
“甘心情愿?”男性温息又来騒乱她淡淡发丝。
“是。甘心情愿。”她颔首,心口的颤栗蔓延至四肢百骸,双眸不禁叹息般敛合。这一承诺,像是再也逃脱不开了
无法多想,也容不得她多想,因她的唇儿已被覆住,他来势汹汹,猛烈又深入,仿佛要纠缠她到天荒地老:谁也下放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