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月艳阳天，暑气逼人。

    午后。

    这儿是邻近校区的一座日式院落，环境极为宁静清雅，屋顶铺着已褪色的陈旧红色砖瓦，偶有小鸟飞来停驻歌唱。

    宽广的庭院里栽种着几株带着清香的桂花树跟开了黄色花串的阿勃勒，翠绿的枝叶多少挡去炙人的阳光，斑驳的水泥墙上爬满了长春藤与青苔，深深绿荫为屋里带来几许清凉。

    这天，在客厅里，有个娇柔白皙的身子，穿着细肩带背心跟短裤，又忘我地躺在榻榻米上睡着了。无论被念了多少次，不论自己是小学生还是高中生，黎诗瑜就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据她辩解的说词，这不能怪她，谁叫自家的客厅比屋里任何一间房间都好睡；当天花板上的吊扇一启动，送来阵阵宜人凉风，闻着榻榻米的香气，又凉又安静，有谁能在夏天抗拒这种舒服呢？所以咧，自然就昏昏欲睡喽。

    正当她睡得香甜无比时，匆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从门口一路到厨房，踩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打破原本的宁静。

    “这丫头，又在这里睡觉。”

    罢从街尾的美容院回来，趁着假日午后烫了一头时髦欧巴桑卷卷头的林素梅，在经过客厅时看见女儿又躺在榻榻米上睡午觉，忍不住又咕哝了几句。

    只是，她念归念，脚步却由原本的直线前进转了个弯，进了自己房间，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条夏天的薄被，将它轻轻盖在女儿身上；就算现在是夏天，不小心还是会感冒的，尤其她这个女儿平常很健康，但偏偏是易感冒体质，每次换季，都得要染上一回感冒才能免疫。

    这时候，墙上的时钟发出音乐声整点报时，提醒主人现在是几点。

    “啊！惨了，快来不及作晚饭了。”惊呼一声，林素梅匆匆离开客厅，一头栽进厨房忙着。

    相较于母亲大人在现实世界的慌张，沉浸在睡梦中的黎诗瑜显然悠哉多了。一阵凉风吹进屋里，拂动了她贴在脸颊边的发丝，宛如指腹般轻轻地、轻轻地抚过她细嫩的肌肤。

    黎诗瑜无意识的翻了个身，把身上盖着的薄被退到臀下，嘴角扬起一抹甜甜的微笑。

    美梦。

    她正在作一个舒服愉快的美梦。

    梦里有她快乐的童年，有家人、有朋友、有她爱吃的美食、有凉风、有和煦的阳光、有花香、有笑声，一切都很美好，梦里一如往常，她笑得很开心很自在。

    一阵香喷喷的味道吸引了她，低下头，她发现自己手上拿着一只肯德基的鸡腿，鸡腿炸得金黄又酥脆，香得要人命，诱得她口水分泌急遽增加，肚子咕噜咕噜叫，她迫不及待张开嘴，正要咬下––突然，风停了，天空飘来乌云遮住阳光，风景变了，所有人全都不见，只剩下她，跟着，她的呼吸失灵，鼻子吸不进半点空气，肺里的空气一点一滴流光，好痛苦，她快要窒息了！

    呃呀！黎诗瑜倏地睁开双眼，从噩梦中惊醒，瞪大双眼，她看见自己的鼻子被只大手掐住。

    再往上看，有双鼻孔对着自己在呼呼呼的喷气，而鼻孔的主人，宛如邪恶的化身，正朝自己展现恶作剧成功的胜利笑容。

    “醒了吗？”鼻孔的主人明知故问的笑着。

    “苏、世、扬！你放开我的鼻子！”黎诗瑜大叫，但无奈鼻子被捏住，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会无聊到破坏她美梦的人，只除了这个恶质的家伙外，没有别人了！

    黎诗瑜伸出双手要扁他，无奈人家的妈妈厉害，把苏世扬养到一百八，自己的妈妈则不够看，只把自己养到一百六，她的手在空气中挥半天，连他的脸都摸不到，挥来挥去，揍不到人就算了，反而像在帮他扇风。

    “不放。你还没回答说你醒了。”他耸耸肩，继续整她；每次看到她气呼呼的样子，他的心情就很爽。

    尤其一个月没看到她了，心里很想念。

    “你以为我是鱼啊？！可以睁着眼睛睡觉！”黎诗瑜咬牙切齿地说，她不懂为什么自己老被这家伙欺负，又拿他没辙，更不懂他为什么从小到大那么爱欺负她！

    “哎啊，你是鱼没错啊，我不是都叫你小鱼吗？”迷死人不偿命的酷脸上，一脸的无辜。

    “鱼你个大头！不要再废话了，快放开我的鼻子！很痛耶！”再跟他抬杠下去，她的鼻子会被掐烂。

    “不放。”苏世扬看看手表后摇摇头。才玩了几分钟而已，放了还有什么搞头。

    “你真的不放？”黎诗瑜的眼睛在喷火。

    “不放。”男子汉大丈夫，说不放就是不放。

    “好，那别怪我。”话一说完，黎诗瑜马上张嘴大叫：“妈”

    日落余晖照着大地，天边出现紫红色晚霞。

    两人一如往常，每每在斗完嘴后，一定会坐在客厅与院子中间的长廊上望着天空，享受着夏天黄昏的凉爽晚风。

    爱吵归爱吵，但是从小培养到大的情谊不浅。

    “小鱼，乖，吃饲料。”一支竹签叉着一块被切成正方体的黄澄澄西瓜，被送到黎诗瑜面前。

    黎诗瑜用力拿过竹签，瞪了白目鬼一眼。哼！丙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苏世扬，再把我当鱼，你、就、完、蛋、了。”

    骂完之后，她才把西瓜丢进嘴里。

    苏世扬一脸的嚣张，也叉了块西瓜入嘴里，摆明着把她的话当耳边风。这句话她从小到大已经恐吓过他几千几万遍了，他当真才有鬼。

    “西瓜好甜。”他说，一下子就把话题扯远。

    “嗯，真的耶。”甜甜又多汁的西瓜吃在嘴里，冰凉的汁液滑过喉咙进到胃里，让黎诗瑜暑气全消，火气也消了一大半。

    嗟，妈真是偏心，一看到苏世扬，不仅不解救她的鼻子脱离魔掌，反而热情地切出西瓜一盘招待，难怪苏世扬老是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她。

    “这次暑假怎么这么快回台湾？”火气消得差不多了，黎诗瑜开始打开话匣子闲聊。

    因为苏家的亲戚大部分都已经移民到美国洛杉矶，所以他们每年暑假会固定飞去美国一趟，待到快开学了才回来。

    但今年他们家似乎回来得特别早，离高三开学典礼还有几个礼拜。

    “有事要办。”视线望向远方，浓眉一皱，苏世扬回答得很随便，才十七岁，但眉宇之间已有男子气概。

    “什么事这么急着回来办？”

    黎诗瑜又叉了一块西瓜进嘴里，不死心的再追问。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常吵嘴，但默契却一百分，苏世扬只要一个眼神不对劲，她就能感觉得出来。

    “我说出来你不能哭。”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苏世扬转头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消失。

    “拜托，哭什么哭，我又不是学校那些追在你屁股后面跑，心甘情愿为你作牛作马的爱哭鬼。”不屑地哼一声，认定他故意装严肃来吓自己，她才没那么容易上当咧。

    “说吧，我不会哭。”

    “我哥要结婚了。”长痛不如短痛，苏世扬直接讲重点。

    轰！打雷吗？当然没有，现在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但为什么苏世扬的话像一道雷劈中了她的脑袋，产生几秒的断电。

    “哦，那恭喜他了。”黎诗瑜低下头，表情僵硬，言不由衷。听到这个消息，她的魂早就飞走了。

    从小，大自己十岁的苏大哥是她的超级偶像兼暗恋对象。

    在她的心目中，苏大哥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每次见面，他总是很温柔地对着她笑，对她不懂的事，也很有耐心的解答。

    当进入青春期的同学疯狂迷恋f4跟5566时，她的偶像仍然只有苏大哥，每年的生日愿望就是将来嫁给苏大哥当苏太太。

    但黎诗瑜知道自己的生日愿望永远不会成真，因为苏大哥只是把她当妹妹，他早就已经有女朋友了，结婚是早晚的事。

    想归想，知道归知道，但当从小暗恋的人真的要结婚了，实在好伤心。黎诗瑜的眼眶红了，不想让苏世扬看见自己哭的丑样，她把脸埋进两腿膝盖中偷偷流眼泪。

    “喂，说了不能哭的。”呿，早知道她会这样，说了不哭还是哭，真是不守信用的爱哭鬼。

    “我没有哭。”她用浓浓的鼻音在否认，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看到小鱼这个样子，苏世扬心里很难受。

    “好啦，要不然我帮你去跟大哥讲，叫他不要结婚了，这样好不好？”他脱口而出。

    “好。”

    “喂，你说真的假的？！”苏世扬没想到她会真的说好，这家伙真的有这么喜欢大哥吗？一样是兄弟，她对他就没这么重视，他的心里莫名其妙有点不是滋味。

    “呆子，骗你的啦。”黎诗瑜破涕为笑。哪有人那么呆，竟然会想叫自己哥哥别结婚。

    “那你参不参加婚礼？”

    “拜托，那不是废话吗！”

    “万一你又在婚礼上哭怎么办？”

    “那你记得把我带走。”

    黎诗瑜哭了，当婚礼上的那对新人在交换戒指时，她不怕丑也不怕丢脸，难过得放声大哭。

    实在太丢脸了，所以，苏世扬只得信守承诺，把她从婚礼中带了出来，两人并肩坐在离教堂不远的河堤边。

    “喂，别哭了，很丑耶。”

    苏世扬从刚刚在路上的便利商店买来的面纸盒里，咻咻咻地抽了几张面纸递给她。他实在不懂女人的眼泪怎么能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哗啦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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