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神不定问,忽地,外间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问吟。
她一凛,凝神静听。是他的**,模模糊糊的,听不甚清楚,可始知道是他。
她心一扯,来不及细想便披衣下床,轻悄掀帘来到外间,就著昏沉的火光审视那背对著她的身影。
他睡得极不安稳,肩背一颤一颤,偶尔伴随几声闷吟,双手紧紧拽著毛毯。
她蹑手蹑脚走近软榻,俯下身,她能看见他侧脸紧紧绷著,下颔抽动,一滴滴冷汗顺著紧绷的肌肉滑落。
那恶寒又发作了吗?沉淀一晚的怒气顿时消散,水眸淡淡地、迷蒙地漫开一抹不忍,她取出手绢,轻轻替他拭去脸上冷汗。
他毫无所觉,眉宇仍难受地揪扯著。
她伏向他耳畔,试图唤醒他“羽帆,羽帆?”
他猛地侧过身,双手朝她的方向空挥。“不要不要走——”他沉痛且破碎的低喃。
云霓一震,排山倒海的惊涛撞击心窝,她伸手抓住他在梦中无凭无依的双手。
“我在这儿,羽帆,就在这儿。”
他紧握住她的手,紧得揪痛了她指节,好似怕略略一松她便会消失不见。
“好、好冷”他微微睁眼,在半梦半醒间诉苦。
“我知道。”她柔声安抚他“哪,你靠过去一点,让我抱著你睡好不好?”
软榻不宽,要挤上两个人颇为困难,云霓无法,只得掀开毛毯,由上往下贴偎他,再将毯子罩落。
得了一具温软的娇躯,他毫不客气地拿双手双脚巴住,苍白的俊颜在她耳畔厮磨,也不知是那呼息太男性,还是那酒气太逼人,云霓只觉脑子发晕,全身滚烫烫的,好似连肌肤都要著火。
“你别抱我抱这么紧。”她偏过芳颊,大口大口吸气。
“你太瘦了。”他模糊埋怨“要养胖点才好。”
“怎么?你还嫌弃?”她又好气,又好笑,噘起樱唇。
“对不起。”他忽然低语。
她身子一僵“你说什么?”
“对不起。”他密密拥著她,牙关还微微颤抖著“我不能给你名分。”
她眼一酸,也不知怎地,那不争气的水烟一下子便凝结成珠泪,一颗颗跌落。
“你不要离开我。”他任性地、痛楚地呢喃“我不要你走。”
她颤著气息,哽咽难语。
“除了名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真的。”他急切地想说服她。
烛大摇落一滴滴红腊,正似她不停滑逸的眼泪。
“答应我。”他寻求她的许诺。
“你醉了,羽帆。”她哑声道“快睡吧。”
“雨儿?”
“睡吧。”她柔声哄他,脸颊侧贴他胸膛,倾听他不安定的心韵。
他不再说话,神智又跌回迷蒙,紧拥著她,抵抗体内那冰冻的恶寒,以及无穷无尽的空虚
她不肯答应留下。
数日后,羽帆和东方效来到临海的城墙上,迎著海风,俯望镇海大将军齐威在下方广场上操练兵马。
望着那壮盛的军容,羽帆心神却是恍惚,挂念著那不肯对他许诺的女子。
那夜,他虽是挣扎于半梦半醒之间,但仍清楚记得自己曾求她留下,可她,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因著男人的自尊,他拉不下脸再问她第二遍,可心里.却老是七上八下。
她不肯点头说一声好,就代表她还怀有异心,迟早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吧
“没想到齐威这老狐狸贪归贪,军队还整治得不错。”东方傲清朗的声嗓忽地扬起“我之前还担心他油水太多吃撑了,调不动兵马呢。”
羽帆愣了愣,一时没意会好友说些什么,半晌,才转过脑筋。
“齐威费尽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握上这兵符,不会傻到任军心涣散的。”
他定定神,涩涩评论“这两万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够他在朝中呼风唤雨了。何况父皇最近又依了他的建议,打算成建立一批海上舰队。”
“说到这海上舰队,你猜这老狐狸心里在算计什么?莫不是要渡海攻打西方大陆吧?”
“谅他也没那个胆。我瞧顶多是攻下邻近几座小岛吧。”
“然后怎地?占地为王?”
“或许只是想为自己留条退路吧。”羽帆淡道“朝中情势瞬息万变,狡兔三窟,方能自保。谁知道我那皇兄一旦登基,会不会突发奇想要来剿灭前朝遗老?”
“你认为羽岩会那么做?”
“就算他不会,我也会逼著他做。”星眸跃动无情的冷光“不然你以为我三番两次前来造访齐威,所为何来?”
“为了勾起羽岩的疑心,以为你和老狐狸有勾结?”东方傲会意地扬眉。
羽帆微微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东方傲也笑了。
“我说你才是条滑溜溜的毒蛇呢。太子一向疑心病重,到时老狐狸有口难辩,也只有和你站在同一阵线了。”
“但愿如此。”羽帆冷峭勾唇。
“就算他不肯帮你,还有云霓呢。有朝一日你若真成了她夫婿,还怕她不帮你拿下皇城吗?”
“那也得她愿意派兵帮我才成。”
羽帆沉声道“否则单凭我现在手上掌握的兵力,还不够改朝易帜。”
多年来,他表面浪荡堕落,私底下却游访四方,试探羽竹国内各方势力,经营许久,总算拉到了几名盟友,只是尚不成气候。
要想发动兵变,他得再想法子争取更多外援
“安心吧。”东方傲笑望他,看出他腹中疑虑。“你不是说过对自己的魅力有信心吗?只要你肯亲自出马,还怕那娇公主不手到擒来,乖乖就范?”
顿了顿“话说回来,你究竟打算何时上路?”
接到信鸽捎来的信息后,东方彻以为羽帆会马上赶往千樱,实行他拐诱王女的大计,但过了几日,他却还是赖在这将军府里,丝毫没有动身之意。
“你不是一向性子急吗?往常都是说风就是雨的,怎么这回动作如此之慢?”
他不解地瞅著好友。
羽帆不语,凝著脸俯望城墙下千军万马,半晌,才低低扬声:“此去千樱,车马劳顿,我想还是多休息几天好。”
休息!
东方傲惊愕张唇。这是他这个再怎么痛苦,也要装出神采奕奕的好友说出来的话吗?他要休息?
“你最近身子不好?老毛病又犯了?”他关怀地追问。
“我好得很。”
羽帆冷睨他一眼。
“那又为何”
东方傲陡地一顿,忽然懂了。“你是担心两姑娘体力尚未完全恢复,怕她不堪旅途辛劳?”
羽帆板著脸,面无表情,他虽不说话,但东方效却完全能从这异样的静默中体会他言外之意,他更惊讶了,因料想不到他的好友竟会对一个女子宠溺至此。
“你不对劲,羽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他摇头,啧啧有声。“别告诉我你对她动了真心。”
“胡说八道!”羽帆冷斥,俊颊却微微发热。“我只是不想她在途中又病倒了,徒增麻烦。”
“那就别带她去。把她留在这将军府里,吩咐齐威好好照顾她就得了。”
“不成,我不放心。”羽帆直觉驳斥。其他任何一个待女他都可以抛下,唯独她,非跟在他身边不可。他不愿想像一天不能见她的日子。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将军府戒备森严,你还怕她插翅飞了不成?”
“总之她一定得跟著我。”羽帆恼怒扬声,不容争辩。
见他动了气,东方傲虽不害怕,却忍不住担忧,他淡淡拧眉。“你想清楚,羽帆,就算作戏也得七分像,若是让云霓公主知道你心中还想着另一个女子,她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我知道。”
羽帆凛著下颔,眼神阴郁。“我明白。”
这当中利害之处,毋须好友点醒他,他也早摸清楚。只是,思绪虽明透,方寸却放不开,要他硬起、心肠,拿雨儿和其他女子一般看待,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短短时日,她已成为他心上挣不脱也甩不掉的包袱了,对她,他无法豁达。
“你总有一天得放开她。”东方傲继续劝道。
羽帆心一痛。
“你不是说她是为了同她表哥私奔才逃家的吗?不如你做个人情,将她送回她表哥身边”
“办不到!”他忽地惊吼,打断奸友的游说。
东方傲一怔。
羽帆掐握掌心,眼眸泛开血丝,一字一句从齿间进落“我办不到。要我对她放手,万万不可能。”
“你不肯松手,莫非真想束缚她一辈子?”
“不行吗?”羽帆任性反问。
“也不是不行,只是”东方傲烦躁地抓抓头,叹息“只是留著她总是麻烦,就怕有一天你因为她误了正事,后悔也来不及。”
“我不会后悔的。”羽帆强悍地声称。
“你!”东方傲一时语窒,瞠视他“唉,真不知你究竟看上那位姑娘哪一点?我承认她是很美,聪明才智也不让须眉,只不过天下聪慧的美女何其多,我还听说千樱的云霓公主也是个绝代佳人,你又何必定要执著于一个平民女子?”
“我要她,不是因为她的容貌才情。”羽帆辩道。
“那是为何?”
因为她清灵的眼,因为她一身的傲气,因为她不怕他,敢与他相抗。
因为她即便与他赌气,见他为寒疾所苦,仍会温柔地拥住他,融化他一身冰冷。
因为当她拥著他时,那从她身上传来的融融暖意,她唇畔呵来的馨馨气息,令他心悸,也心痛。
可他,该如何对好友解释这一腔连他自己也摸不透的心意?
“总之我要定她就是了。”羽帆干脆不解释了。
“如此说来。你是非留她在身边不可了?”
“非留不可。”
“真不后悔?”
“绝不后悔。”羽帆坚决地宣称。
只要能留住她,无论使出什么手段,付出什么代价,他绝不会后悔,都愿意承受,只要她肯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