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明阿放下心事,恢复了满洲军汉本色,他久驻东北,自然酒量极大,也极爱饮,苏北曲酒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玉山倾颓。
张华轩由着下人们将富明阿扶走,看着满桌狼藉,向着沈葆桢笑道:“止剩下咱们两人,不如换过席面,重新再饮如何?”
适才三人饮酒时,张华轩拼命灌富明阿的酒沈葆桢如何不知?现在见他弄鬼,沈葆桢微微一笑,向着张华轩道:“这到不必,下官也委实不能再饮了。”
张华轩哈哈一笑,向着沈葆桢道:“振岳兄翰林风liu,哪似咱们这般粗鲁,倒教振岳兄见笑了。既然振岳兄不耐此处狼藉,不如到府中后园,清风明月饮茶解酒,如何?”
他语带试探,一兜一转之间,又与对方换过了称呼,开始直称表字。
如是换了一般腐儒,势必不能欣赏张华轩这样的表现,在沈葆桢看来,对方却是豁达直爽,不觉心生好感。
当下答应下来,两人一起出门,这天也是作怪,刚刚还是狂风突起,现在却又是明月如洗,天空中无数清辉洒落下来,将诺大的张宅照映的通透分明。
两人一边说些官场笑话儿,一边把臂而行,向着张府花园而去。
当时淮安盐商巨富者多,经营宅院花园也极用心,张府花园虽然不似扬州何园那么规模宏大,却也是假山成片,峰峦叠嶂,小桥流水梅兰竹菊齐齐列备,值此明月如洗,微风徐徐之际,两个不是知已的知已把臂而行,原本的敷衍与防备却也是渐渐都懈怠下来。
“玄著兄,你不及弱冠便以《拾遗》一书名动公卿,而后出巨资,练淮军,样样顶尖儿出色,我虽痴长你几年,却是愧不及也。”
两人在一处竹林前停顿下来,恰好又有一亭,于是几个长随掌烛,两人安然就坐,沈葆桢一屁股坐定,却是对张华轩大发艳羡之词。
张华轩满脸安静,却是与刚刚的故作豪爽和粗俗时不同,沈葆桢一语既了,看向张华轩神情时,却是发觉对方双目炯炯,一双眸子却是看向远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良久之后,却听张华轩笑道:“振岳兄青年翰林,文采风liu,见识不同凡俗,而特别是少年时有一问,却是让弟佩服之至!”
他的话里虽然有几分客气套话,其实哪里敢小看眼前这瘦弱矮小的青年御史?少年中举,青年翰林,自幼便闻名天下,而后京华翰林,风liu儒雅,文才备而后行政治,先做江南道御史,尔后知府,按察,至福建船政,马尾一战的中国南洋海军的根基,便是此人一手打造!李鸿章是他同年,曾国藩对他极其欣赏,左宗棠曾经为了他三顾茅庐,这样的人,中西兼备,操守,学问,胸襟,哪一条不比他一个后世的小小官员强过百倍?在沈葆桢面前,张华轩说不上是自惭形秽,却也丝毫没有穿越客的那种优越感。
张华轩一席话说完,沈葆桢便知其意,当下笑而摆手,道:“少年懵懂,不值得玄著一提啊。”
原来沈葆桢少年时在林则徐身边读书,因林则徐与魏源等人的熏陶,所以自小便知西学洋务一事,因一日向林则徐发问:“当今舅舅和魏源先生都倡导西学,以图国强民富。开矿、办厂必能富民,铸炮、造舰亦可强国。然而朝堂之上,因循守旧之人居多,有谁支持兴办洋务?何况开办洋务花费巨大,如今白银外流,官员中饱私囊,朝廷已是入不敷出,银从何来?”
这一番话,正是当时中国开创洋务运动的最大难处,所以林则徐也瞠目不能答,而后曾国藩与张之洞李鸿章等人的洋务亦是陷入泥淖,甚至沈葆桢自己的福州船厂,亦是不能真正振作,中法海战,十数年心血一朝尽丧,也是摆脱不了财政紧张,官员因循守旧不思振作的既定怪圈,费尽心血最终却一无所得!
沈葆桢少年时便有此见识,而且为人多智圆融,又是正经的翰林出身,还有舅父林文忠公这一面大旗,难得的是对西学并不排斥,对洋务运动也不纯以船坚炮利为成功的目标,而能看到办厂开矿富民这一目标,确实是难得的人才,张华轩今日如此,确实有将此人收为幕府的意思。
当今一方诸侯如此看重自己,沈葆桢却是感慨道:“十余年一晃而过,洋人越来越多,器械越来越精,却偏有朱沅之辈腐儒遍及朝堂,因循守旧之辈不但未少反见增多,奈何,奈何!”
张华轩这才明白,为什么对方一见自己之初是那种做派,这个沈葆桢确实是中国士大夫阶层里最优秀的代表之一,他对张华轩的举措极为赞同,而偏偏自己被赋予了监察张华轩的职责,为朱沅那样的腐儒张目,而在朱沅身后,无疑有着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最少现在的沈葆桢是无力抵抗,也不能公开抵抗的。这种压抑的心理与官员的操守使得他不能公然支持张华轩,而对当今天下的局面,此人未必没有一种绝望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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