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啦算啦,不知者无罪。这是秘密,只有我们三个知道。”眸光瞄了瞄疼痛的肩头,闪著神秘的光彩,觉得那是勇气和胆识的象徵。
少女,总有些心事不教谁知道,只藏在自己心中,那些私密的、奇异的、古灵精怪的念头,和那些热情的、美丽的、狂想的梦。
“笑眉啊!”忽地,身后有人唤起。
她回过头,见一名六十来岁的老伯手持著弹棉大弓,眯著眼望向这边。
“安师傅,您好哇!”她笑,俐落地站起身子,两手拍著身上的尘灰,边往里头走去。
“好、好。”他笑着颔首,熟稔地道:“你这丫头,今儿个是来帮我弹棉吗?”
“呵呵,安师傅,那是您的家传绝技,我老早就想学了,可是您总嘴巴上说说,又不认真教我。”
“哟,上回不知谁啊,拿著弹弓弹了一下午,棉絮没弹软,却弹出满屋子飞花儿,害得大夥猛打喷嚏。”另一名师傅探出身子,对著安老伯挤眉弄眼的。
闻言,笑眉可人的脸蛋红了红,笑声却爽朗英气。“刘师傅,您脸皮可厚啦,竟然欺负我一个小姑娘。哼,我找静姊和煜哥去,不睬你啦。”
刘师傅嘿嘿地笑了笑,回身继续弹棉。
“你找大小姐和煜少爷?他们俩在后头场子。”安师傅道,习惯性抖了抖手中的大弹弓,皱纹满布的老脸可亲地笑着“笑眉啊,等大小姐的婚事确定,再来就轮到你啦!呵呵你都十八岁了,真快。”他在华家待了大半辈子,看着她们一对姊妹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还有那名教华家收养的少年,经过多年的调教,已成为能独当一面、挑起大梁的男子。
方寸没来由窒了窒,唇边的弧度略顿,她露齿笑开,不著痕迹地甩掉那难解的心绪。“静姊还没嫁呢!我瞧整个西安城,想找个配得上静姊、够格当我华笑眉姊夫的男子,只有三个字,难、难、难。”
“难什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大夥都认定是煜少爷了,他们俩女的美男的俊,真真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天成佳偶。”
是的。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天成的佳偶。
笑眉知道的,一直清楚知悉。不深思,是胸怀中还隐著一个微乎其微的梦,这个爱作梦的年纪呵她无法扼杀萌芽的情意,对那男子而言,她就是一个爱闹爱笑、顽皮爽朗的小妹,单纯至极的手足情谊,是自己对他起了遐念,是对?是错?她已无法自主。
心头闷闷的,她向来要强,偏不让那恼人的感觉显露出来。
往后头场子的路上,她让细浓有型的眉飞扬著、酒窝明亮地跳跃,和几个迎面而来的人招呼著,偶尔停下来聊上几句,他们习惯唤她名字,却不称她二小姐,这似乎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按著几位大叔大婶的指示,她绕过场子,转进一处平房。这儿是供外头工人午时小憩用的,里边十分宽敞,摆设不少的桌椅和大桶子的茶水。
她脚步稍顿,手指下意识抚著脸蛋,轻捏著两颊,让肤色瞧起来红润一些,顺著耳边几缕发丝,又拨了拨不爱听话的刘海,是徒劳无功的,不管怎么弄,它们仍旧变回原来的模样。
意识到这女为悦己者容的举动,她怔了一怔,随即苦笑
笑眉啊笑眉,你不是一向潇洒坦率?面对心仪的男子,原来也同其他姑娘一个模样,生了女儿家的娇态呵!
她胡乱想着,然后,屋内那中低的男子嗓音吸引了她。
不躁不扬,永远的温和清朗,她眸光无言地投入窗内,心微震,身子伫定在窗子外头,竟是不敢现身。
屋中,一男一女靠得极近,他执著她的小手似在审视,向来舒朗的眉淡蹙著。
“受了伤怎么不说?”他将女子的软荑举得更近,两人的距离也更近了。
“没事的,煜哥。”女子温柔地摇头,白衫洁净,黑发如云,侧颜秀美白曾,幽幽一叹“是方才让弹棉弓割伤的,一个小口子,不打紧。”
“都流血了,还说没关系?”他取出乾净的帕子为她包扎,动作轻和,眉眼间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呵护。“待会儿回府,得好好上藥才行。”
“煜哥”她轻唤,柳眉楚楚地拧著“回府后,可不可以别张扬,这伤真的没什么”
男子沉吟,唇角了然地牵动。“怎么?你怕骆斌知道?”
听见华家大总管的名字,女子下意识一颤,咬著唇又是叹气。
“我真希望自己强壮一些,别这么文弱,别总让人当成病猫儿,换作是笑眉,绝不会这般轻易受伤。唉我也想学些拳脚功夫,把身子练得壮些。”
“你身子骨原就娇弱,先把气息调好为先,练武之事以后再说吧。”他爱怜地拍拍她的巧肩,顿了顿又道:“我会照顾你、护著你。还有笑眉。”
窗外的人儿默默瞧着、默默听著,可人而坦率的脸蛋沾上了落寞,唇边依然有笑,苦苦的、涩涩的,勉强地维持著。此时,她想起安师傅说的那些话,一一印证在屋内男女身上,男俊女美,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而自己
她摸摸脸蛋又摸摸凌乱的刘海,低垂著眼,发现湖绿色的衣衫上沾著许多草屑灰印,呵呵,她是个野丫头哩。
懊要如何?又能如何?她的少女的、初初的、迷蒙的梦呵。
默默地,谁也不去惊动,她转身走出不属己的天地。
两头狼犬极少这样安静。
黑仔和花斑儿垂著尾巴跟随著她,仿佛感同身受,知道这个开朗的姑娘有了奇怪的忧愁。
走过一坡又一坡的丘陵地,像是要发泄旺盛的精力和心底厚重的惆怅,她走了好久,走了好远,直到两条腿发出抗议,她咚地一声绊倒,神智才震了回来,转身回望,那大片的棉田离得远了,而自己正跌坐在上坡处的草地上,将底下的景色望得分明。
她乾脆曲膝而坐,两头猛犬自动地蜷伏身畔,甚是眷恋。
此刻已近黄昏时分,风穿林越丘而来,徐徐的、凉凉的,有著青草的腥味和野地里特有的香气。
她不由得深深呼吸,极爱这种味道,一吸一呼闲,将胸臆中紊乱的烦闷一扫而空,她叹息著,身躯往后躺成一个“大”字。
“瞧,天上的云呵”她自喃著,明亮的眼瞳恢复些许生气,双臂自然地交叠在脑后。“风来了,它们就动著、变化著。”
若没有风,云会如何?是不是跌入互古不前的时间和空间中,永远永远留在一个地方,哪里也去不了?
她不自觉思索著,脑中好似有根毫针轻刺著,每根思绪都泛著疼、活了起来。然后,她仿佛有些懂了
“静姊是天上的白云,清灵灵的,又柔又软,而煜哥是风。”
两头狼犬是听不懂的,她说著,给适才伤心的自己一个解答。
“云要有风相伴才能飘得远、走到天涯海角,静姊娇弱温柔,只有煜哥才能全心全意待她,呵护著地、陪伴著她,若失去煜哥,静姊该怎么办?”像失去风的孤云,只能站在原地?
“所以,这样的结果实在太好啦!静姊和煜哥、煜哥和静姊,这样再好不过了!”她咧嘴笑,猛地坐直身躯,两头大犬让她的转变逗得一愣愣的,就见她头一甩,黑发飞扬,圆颊红扑扑的,胸口的起伏快了些,而黑眸较以往清亮三分,却透著怪异的水雾。
她想,她不是云,也不是风。
她是一只飞鸟,有强壮的双翅,只要心底愿意,她就能飞到山的那一头、海的那一边,从来就不需要保护,她会迎著风,让那无形吹净眼中的湿意,然后,她又会是那个潇洒的、坦率的、顾盼神飞、提得起放得下的华笑眉。
“黑仔、花斑儿,跟我跑马去!”
她跳起来振奋喊著,两指压在舌侧,发出一阵清脆远长的哨音,响彻云霄。
突来的清哨坏了他的苦心。
这匹马无鞍无辔,是野生的、未经驯服的吧!?
栗色毛无一杂质,厚实的胸肌、健美的四蹄,马鬃长而浓密,一对眼野性未驯,它瞧住他,冷冷的、傲傲的,竟由鼻孔中喷气。
薄唇兴味地勾勒,他亦在打量,不动声色地打量,缓慢地移动步伐,安静地靠近它,营造出不具威胁的气氛,在安详中切入,才能顺利掌握。毕竟,一匹健壮又桀骜不驯的美兽,谁人不爱?
“嘘”他低低安抚,深褐色的眼珠泛著奇异难得的温柔“乖女孩儿”原来是头牝马,他帮自己的坐骑找到伴侣了,是个美姑娘,石龙会喜欢的。
进入关中,是为那批货,更为替弟兄讨回公道。
炳萨克族的巴里不该在他地盘上撒野,死去的弟兄,他要亲自为他们复仇,而那个教烈日灼掉一层皮的叛徒供出,巴里的人马把各地抢来的货集中于此,西安城大而杂,各国的使节、商贾、僧侣来去,形成一个极佳的藏身所和销货处,货物想在这里脱手,确实不难。
这几日的追踪毫无进展,陷入胶著状态,适才刚结束与熊大他们的密会,众人各自散去,剩他独自一人,丘陵上的景致留住他的目光,由上往下俯看,延捎邙去的棉田,形成硕大的美感,与兰州那片翠绿瓜田有异曲同工之处。
然后,就遇上这头美丽的马儿,算是附加的收获,稍稍弥补了这些天无法享受甜瓜美味的遗憾。
他修长的指顺著马背道走,已来到颈上长鬃,眼微垂,口中轻吟呢喃,是一曲新疆小调,分不清是哪个部族,悠扬悦耳,能缓心智。
他打算先降低它的戒备,驯服它后再唤来石龙。一切尽在掌握,十分顺利,直到那声响亮的清哨惊动他掌下的马匹。
“该死!”他骂了句。
机会稍纵即逝,下一瞬,他已扯住长鬃翻身上马,跨坐在马背上,动作俐落得不可思议,好似双腿装有弹簧机括,蹬高后又紧紧夹住马腹。
栗马立起前蹄对空嘶鸣,扬首甩尾,冲破这陌生男子设下的迷境,所有的野性在此时爆发出来,四蹄狂蹬猛跳,硬要将背上的重量摔下,它极具灵性,认定只有一个主人,除了她,谁也不能驾驭它。
一人一兽相互卯上了。
他伏低身躯,技巧地将重量压在马匹颈项,忽地又传来一声长哨,栗马以嘶鸣回应,接著撒蹄狂奔,疾似飓风、迅若闪电。
风强大得几要让他睁不开眼,粗厉地打在脸上,每下都是利刃,他却大笑起来,爽朗豪气,知道胯下大马正朝那哨音飞奔,亦想藉机将自己震落。
悍妞儿!辣得紧!
男子的笑声更狂更烈,好强与好玩的心性张扬而起,夹紧马腹,他鼓气噘唇,发出的哨音浑厚独特,不一会儿,侧坡丘陵上一匹灰毛骏马奔来,体型较栗马粗犷,后腿劲力不容小觑,每回奔驰如跳如跃,它中途截上,速度比栗马快,却故意并驾齐驱,身躯强势地靠近著、有意无意地推挤著,那栗马闻到雄性的体味,四蹄杂沓,有些纷乱,速度不由得缓了缓,仍持续奔驰。
“石龙,别吓著姑娘!”
衣襟教狂风吹开了,古铜色的胸膛结实强壮,肌理分明。他锐眸细眯,咧嘴笑,露出整齐的白牙,酒窝迷人极了,扬声对住灰马大喊:“走!咱们瞧瞧,谁在同你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