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下去后,他复又看向远处的夜,把玩着指上的翡翠佩韘,脑海中缓缓浮现出鹤亭中素雪那谨慎小心的神情。
翌日,沈家请的媒婆带着帖子回来了,那帖子里本该是写着素雪的大名小字以及生辰八字,拿回来是要占问凶吉的。
可媒婆却是冷着脸将帖子扔给了沈家管事,似乎觉得碰上这等临时变卦的状况,让她这个铁嘴媒婆也没了脸面。
沈老爷和沈太太都到前厅来问媒婆,一时间也就没人留意到别处,石榴暗自退到一旁,匆匆忙忙窜到沈逸风的厢房外去。
彼时沈逸风正在正院里练箭,远远瞧见行色匆匆的石榴,只是轻笑一声,继续引弓而发,淡淡道:“我很早就教过你,遇事不要慌,慌则乱。”
话一落音,箭支飞射而出,正中靶心。
他收起弓回过头来,石榴匆忙走近。
“二少爷,事情有变。”石榴脸色焦灼。
沈逸风一听,非但不慌,反而又提起弓,引箭上弦。
双眼盯着那靶心,闪着自信的光:“任它再变,也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等着同江家结亲。”
言毕,绷紧了弦。
石榴微颤着唇,道:“媒人拿回来的帖子,说是,退婚。”
沈逸风惊了一下,来不及收住手里的箭,一下射偏到院中的枣树上。
看着那晃动的枝桠,他仍是轻声笑笑,道:“无碍。江老爷素来看不起沈家,出尔反尔也是意料之中,只要他还疼着江素雪,就迟早会答应。否则,江素雪还不闹得他江府无一日安宁?”
他笑得轻松愉悦,心中始终坚信江素雪一定会执意嫁过来。
毕竟,江素雪纠缠了他两年有余,虽没有次次都同她打照面,但是他了解她,至少在想嫁过来这一点上,他有十足把握。
岂料石榴说:“媒婆一张铁嘴巧舌,在江府问出了些蹊跷来,恐怕这回退婚,就是江三小姐自己的意思。江家二老爷特意为此赔不是,还打着理由说什么江三小姐犯冲煞,司天监保章正推算出江三小姐今岁不宜成婚。江二老爷还故作大方说什么这婚事虽没有定下来,但江府不会言而无信,三小姐不能嫁过来,就把五小姐嫁过来。帖子上说了一大段致歉的话,就看这边的意思了。”
沈逸风整个人怔住。
好半晌,才缓缓侧过身来,看清石榴焦急的脸,又想起那日在鹤亭中素雪的话语。
原来她说要退婚,是认真的?
“五小姐……江府的庶出小姐?”他喃喃自语,脸上已经辨不出神情。
石榴低下头,应道:“嗯,正是那位五小姐。”
一阵冷风扫过,石榴的神色忽而变得阴沉,抬头道:“二少爷,不如……”
她用力并指,做出一个杀的动作。
沈逸风望向青灰的天,最后摆摆手,道:“事已至此,江家的意思还不明白吗?给江素雪退婚换上了五小姐,难不成我还指望五小姐嫁不来之后,能换一个好的过来?”
他笑着,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别人,最后轻嗤一声,道:“罢了,只要她还姓江,便是了。”
说完,扔开弓箭,步子虚晃地回房去。
门合上,一切陷入寂静。
屋内那紫檀底座兽耳熏炉旁还零落着些许花花绿绿的丝绢手帕。
伸手拾起一方来,看着上面歪斜的小字:镜破不改光,兰死不留香,此生绾君心,来生定情长。
他手掌渐渐攥紧,忽然间冷笑起来,越笑越大声,似乎想强行掩盖住内心无端端涌出来的失落。
沈家的媒人已经接下了帖,沈老爷一见这二媳妇忽然从嫡出女换成了庶出女,心里难免有些不乐意。
但又一想,老早便听闻那个江家三小姐是个跋扈无礼的,之前他还担忧来着,害怕到时候迎进来的不是个侍奉公婆的好儿媳,而是个好吃懒做的小姑奶奶,娘家是江家,一不能打,二不能骂,那才是真真是来了个孽障。
如今换了,倒也好。
虽然五小姐是个庶女,但听上去,至少是个恭谦守礼的姑娘家。
沈太太则最见不得江三小姐那种刁蛮女子,对之前的婚事一直都不太满意,如今换了,她更是松了一口气,没有不乐意的。
没过三日,沈家的媒婆又上江府来,这回接待她的,仍旧是胡妈妈。
媒婆将沈家的意思说给了胡妈妈听,胡妈妈听完大悦,将早已备好的帖子递给媒婆,上面写着五小姐的生辰八字。
媒婆带着几分不情愿,但也没再讲什么,拿着那帖子回去占问凶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