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婆婆?”
待看清门口的人,不仅是花朵,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惊住了。从来都只在那半塌的茅草房里不知道捣鼓些什么吓人家伙的瞎子,怎么今儿个也来凑这热闹了?碰巧,还是……
门口的人,一头花白的发,如枯草一般凌乱在头上,不知有多少个年岁没有打理了,背也佝偻得厉害,只剩枯皮附着的手,颤颤巍巍地拄着那根村里谁都熟悉的龙头榆木拐杖,拐杖的一头,是那只老得眼皮都搭下来了的老土狗,跟它得主人一样,浑身脏污,瘦得不成样子。
自从这萧瞎子瞎了后,她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这么一条狗,要走哪儿都是它在与她带路,平日没事,它便会在村里各处寻些吃食,身后常常跟了一屁股的孩子。
“我说萧婆婆,您老人家怎么跑这儿来溜达了?”花老虎一把松开花朵,转头看着这跟鬼似的悄无声息冒出来的老婆子,面上全然是不解,这萧瞎子寻常不是从来不管这村子的事儿吗?这族长都没出面呢,她一个瞎子跑来凑合啥?
就如老槐树般干瘦的身子,笼罩在那件不知几十年没换洗过的黑色衣衫下,皱纹密布的老脸被搭下的衣帽遮住,大半都落在了一片阴影中,教人看不透她此时的神情。
那只神情蔫搭搭的狗,抬起重重的眼皮子,对着花老虎声音嘶哑地“汪”了一声,便是在一众人惊诧不解的眼神中,将萧瞎子给引到了她们面前,然后乖乖地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同是低头看着她的花朵。
花家村有些眼色的人以前都知道,这花朵跟这萧瞎子关系不浅。
花朵是在老黄葛树下第一次见着萧瞎子的,那时因为饿得厉害,打算去怨鬼道旁的河里捕些鱼来烤着充饥的,却是遇上了坐在那里盯着怨鬼道一转不转的萧瞎子。当时,这老婆婆一下就听出了她是个小女娃,听她似要往怨鬼道去,惊讶之际急忙出声将她拦住。
“娃娃,这地方你去不得,你家大人没告诉你?你要是出了这村子,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时候的花朵,早就从村里人口中知晓了这怨鬼道的怪事,自然知道婆婆是什么意思,却是没打算将之放在心上,都快饿死了,谁还管那些鬼怪的事?那时只想她是一个瞎子,本也不打算与她在那里耗着时间,想直接走人,哪想却让这老婆婆急了,拄着拐杖就要来拦她,“娃娃啊,你得听婆婆的话,这怨鬼道上全是些恶鬼,他们要吃小娃娃的”。
村上的大人,为了不让娃娃乱跑,尤其是乱进这怨鬼林,把这处说得有好可怕就有好可怕,什么吃人女鬼,掏肠大汉,从小就是娃娃们的噩梦,村里的孩子,从小就对这处很是畏惧。
“婆婆,我这么瘦,我娘说拿去当猪杀了都没几斤肉可以卖,鬼肯定不会吃我的。”
那年,碧水国大旱,花家村也跟着遭了秧,求收不好,一到青黄不接之时,有好几户人家几乎揭不开锅,花大熊一家就是其中之一,大人小孩都饿得不成样子,花朵这个外人的女儿更是几个星期都没吃过什么东西。
花大熊那时候的确是把花朵拉到张屠夫家过,本想把她交给屠夫杀了卖肉,却是脱了衣服后,屠夫见着她长得一副皮包骨犹豫着不打算收,后来被花大宝发现了,又哭着把孩子抱回来,她才免了被当做“猪仔”杀的命运,那时候,村里有一家人杀过男娃的,那唯一的一个男娃也是因为体弱撑不过饥荒饿死了后才被宰了给家里人充饥。
平淡的几句话,却是让人听得如千斤重,村里那些事,萧瞎子也从族长嘴里听了不少,眼见着着着旱灾已过,这被众神抛弃的地方,却是得不到官府救济,依然跟干旱没两样,心头也是跟着发酸,遂起了怜悯之心。
“孩子,你站着别动”,她颤颤微微地上前,摸着面前小女娃一身的皮包骨,尤其是脖子,那处似根本就无血肉,只一层皮松松垮垮地覆在上面,那颗小脑袋,根本来就搭在了一边,连立起来的力气似乎都没有。
谁家的孩子,这般命薄?这春寒料峭的,怎的穿衣这般单薄?一件薄衫笼罩下的小身子,那凸显的肋骨,摸着都硌手。
“你哪家的孩子?”
“我娘叫花大熊。”
老人思量了一瞬,在脑子里转了一遍这花大熊三字,时间久了,人也老了,也想不起这人到底是哪家的,在娃娃身上胡乱摸了一把后,终于摸到了那只小手,摸摸索索又是在娃娃手掌上一阵研究,整个人就突然木在那里,嘴上动了几动,这才抖着手拉着娃娃往着村里走。
“娃娃可是饿了?”再过几日,怕是这娃娃就活不得了。
“嗯,饿了。”饿得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花朵任由着这人将自己拉到她那间阴暗的茅草房里,然后,在她那里吃了有史以来第一顿饱饭——一个玉米馍馍。
萧瞎子曾经与她说过,她们有缘,所以,她收她做个外门徒弟,开始教她些简单的术法,好让她去怨鬼道旁捕鱼时有些自保的能力。所以,她后来往着怨鬼道上跑,才会名正言顺地打着她的幌子,村里的人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村里好多人都不知道,其实,萧瞎子并不是全瞎了,右眼还是看得到一点,只是随着年纪大了,就逐渐看不清了,到后来,只能由不知哪里找来的一只老狗帮着她引路。
开始的几年,花朵是经常往萧瞎子那里跑的,后来,就渐渐不去了,只是偶尔从河里捕了几条肥鱼,会亲自给她送去。
不是今日这萧婆婆亲自来,她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看她了。
“婆婆。”
花朵低眉淡淡扫了一眼面前一直盯着她一转不转的老狗,装作没见到它眼里起的贪婪垂涎之色,径直绕过面前的花老虎,上前将老人扶住到堂屋里唯一的一张竹椅子坐下,问道:“婆婆怎么过来了?”
萧瞎子抽出一只枯廋如柴的手,轻轻地在她手上拍了拍,苍老的声音就似常年没动作的磨子,艰难地转动,沙哑难听,“我若是不来,她们两个欺女霸男的岂不是就要把你欺负了去?这么多年她们作恶多端我从来没管过,可你好歹是我的记名徒弟,由着你被她们欺负了去,我萧家祖上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此话振振有词,听得花朵暗自挑了眉头,不着痕迹道:“没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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