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将包裹重重往地上一摔“我倒不知,我儿何时靠上了官府?”哗啦啦一阵脆响,亮闪闪的银锭从包袱皮里滚了出来。丁寿拾起一个,翻看银锭下的铭文:正德元年庐州府内承运库金花银二十五两。
“官银!”丁寿目光如利刃般扫向王直,王直低头不敢直视。“这银子是我给的。”丁寿掂了掂那锭银子,笑道:“你小子也是,赏你点银子怎么也不知道铰成碎银,这么大银锭花不出去不说,白教你娘担心一场,真是该打。”
话音未落,丁寿便一脚将王直蹬了出去,在妇人惊呼中,那小子在地上滚了几滚,也不起身,一身泥土地跪在地上“老爷教训的是,小人思虑不周。”妇人心疼地搂住儿子“你真是衙门里做公的?”丁寿咧嘴一笑“不像么?”
本来信了大半的妇人,被这小子招牌式的坏笑又引得疑虑丛生,有心质问,却心疼儿子再度被打。正当两边僵住的时候,院外响起一串清脆的笑声“汪婶子,听说铨哥回来了,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自己腌的几个鸭蛋让您二位尝尝。”
一个脸蛋微圆的布裙少女挎着竹篮盈盈而入,见了院中情形一愣“家中有客人?却是不知”待看清了丁寿面容,少女急惶惶跪倒于地“大人不,恩公在上,受民女一拜。”
“民妇王汪氏肉眼凡胎,识不得真神,适才间有得罪老爷的地方,尽请责罚,只求老爷万万不要归罪我儿。”丁寿被迎入正屋高坐,妇人汪氏则局蹐不安地连连赔罪。
“汪大娘不必如此,本官并非量狭之人。”丁寿脸都不红地说着亏心话。“是啊汪家婶子,恩公老爷是个大好人,绝不会为这点小事记恨您和铨哥的。”小玲那丫头站在一旁劝慰道。丁寿打量着小丫头,一年多不见,出落得也有几分姿色了,一双大眼睛漆黑光亮,笑容甚甜。
“小玲,当日在京师一别,你后来如何了?”“回恩公大老爷的话,民女当日被带入北镇抚司,本以为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不想牟老爷只是细细询问了一番口供,便教我签字画押,也未曾入监,在衙门里住了几日,便告知案子结了,赏了我三十两银子,命人护送我回了原籍。”
小玲眨了眨大眼睛,又道:“民女死里逃生,全赖恩公当日仗义援手,民女想为恩公立个长生牌位,苦于不知您老人家姓名,不想今日借铨哥的光还了愿。”
“这个就不必了吧。”丁寿揉了揉鼻子,你另一位恩公牟大人可被二爷收拾得很惨。“老爷,您喝水。”王直捧着一碗热水,放在了丁寿手边。
“实在对不住老爷,看您大老远来寒舍还带了东西,民妇家徒四壁,连茶也未能沏上一碗”妇人实怕招待不周,误了儿子前程,惶惶解释。
“本官外出也是公干,路过此地,想着来拜望大娘,些许薄礼也是在村口店铺置办,值不当几个钱,大娘不必挂怀。”丁寿说的是实话,他从刁五斗铺子里拿东西真没给钱。
“铨儿跟对了人啦。”汪氏抹抹眼泪“老爷您又赏银子又送东西的,这这这真是,您请喝水。”说着捧起海碗,递给丁寿。
果有几分口渴的丁寿道谢接过海碗,还没送进口里,低头见这豁了一角的瓷碗沿上还挂着些不知名的黑褐色物体,联想到院子里那只上蹿下跳的老母鸡,丁寿将碗放到了桌上,哂然一笑“不急。”
随即二爷忙着扯开话题,对着垂手肃立的王直笑道:“才知你本名叫王铨?”“是。”王直话不多说。“老爷您听我说,铨儿并非有意欺瞒,”汪氏忙道:“家里早年有几亩薄田,铨儿幼时也进过几年学。
可是家道中落,孩子就给自己改了个名字,想着直冲出一条活路来,唉,前世造孽,生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小小年纪出外谋生也是没得法子。”哦?丁寿纳闷,他后世可知道汤显祖的名句: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神仙之境在汪氏口中怎么又成了穷山恶水了“就丁某所见,此地风光瑰丽,山清水秀,可称人间仙境,大娘怎有如此感叹?”
“老爷您是风雅之人,看到的山山水水自然也是文人雅趣,我们徽州人生长于斯,看到的却是”八山一水半分田,还有半分是庄园“”“不许胡说。”汪氏斥退儿子,也是一脸苦涩,喃喃道:“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三年吃苦,拼搏出头。发达是爷,落泊歙狗。唉”
小玲感同身受“要是能过得下去,民女怎会千里迢迢到京师找营生,咱徽州地狭人稠,辛苦一年种不出多少粮食,养活不得人啊!”看着母亲与小玲垂泪,王直忙道:“娘,玲儿你们别哭,我此番还带回了好东西,还没来得及拿给母亲看,这可是荒年救命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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