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艘龙舟水殿舴艨船舸的帝王南巡船队浩浩荡荡地行驶于大运河之上。放眼望去,龙旌凤旆,武卫纤夫,逶迤绵延数十里。一路之上,沿岸绿柳曳曳,船底流水溅溅,笙弦歌舞,琼林御宴。沿途五百里供给,百姓无不驻足争相叹仰,一瞻皇家恢弘壮观的尊贵奢华。
夕阳西下,陛下杨广的龙舟水殿里飘出一阵玎玎琮琮美妙的箜篌琴音。
一身霓裳羽衣的含烟勾拨抚扫,琴声仿如流水一般从指尖倾泻而出,霓裳羽衣于中秋的河风中缥缥缈缈,仿佛是弦音琴韵在拂曳着羽衣的曼妙飞舞。
此情此景,着实令人不知人间天上。
隋帝杨广双目微阖,如痴如醉。一面屏气凝神地聆听琴曲,一面以手指轻击案台,合拍而叩
谁又知道,含烟琴曲中蕴涵,却是她对三郎的寻寻觅觅,是那双忧郁澄碧的眸子,是飘逸远去的俊逸身影
回想那晚,当荼蘼花彼岸接引之夜的美梦骤然碎灭,万分绝望痛心的含烟哪里知道,自己已经闯下了滔天祸事——
原来,那段日子,陛下不仅烦躁易怒,也极易受到惊吓。有哪个敢再虎口拔牙,惊了御驾,真是万死难赦的事啊!
那晚,恰好陛下携娘娘在花园里乘凉,当他听到远处有些什么声响,又看到左右侍卫们掩饰不住的惊惶神色上,便已料定——帝宫掖庭内,肯定又出了什么乱子!
这段日子,一次又一次被意外惊扰的他,任何一点动静,几乎都会令他发疯,令他魂飞魄散——不久前,洛阳景华宫宁馨殿里,因烛火歪倒失火,直烧得半个天空都是红通通的。当时,他以为是乱军攻入帝宫,仓惶逃进花园的乱树丛中。
后来,洛阳帝宫内,竟然接连几番有刺客入宫谋杀他,虽惊动武卫,刺客未曾得手,人却逃得无影无踪。
十天前,他正携萧皇后和嫔妃们月下乘凉,路过一片树丛时,忽然再次从树丛中跳出来一个蒙面的刺客来。亏得左右武卫大将军拚死护驾,他才逃得一命。当时,他可是亲眼目历了那个刺客被近百个武卫团团围定,末了,还是被他杀出一条血路、窜上树丛遁迹而去。
武卫们紧追不舍,搜了整整一夜,也没能找到他的踪影,事情至今仍旧还是一桩悬案
武卫层层,宫墙森森,那个刺客竟然能毫发无损的闯进来再逃出去,这样的武林高手,着实令他心惊肉跳!
大隋的仇人太多了,他的仇人也太多了,他已经不想再去猜测,究竟是谁想行刺自己了。
这晚,当他隐隐听到不远处的宫苑里似乎有什么喧扰,一时惊得手脚发凉,双腿软的都快站不住了:"那、那、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几位内侍赶忙答道:"陛下,没什么事。"
"胡说!朕,朕分明听到有铁器撞、撞击的声响!"
末了,他看见宇文将军匆匆带来了太乐署的何峡何总管。
"请陛下恕奴才惊驾之罪。刚才是奴才手下的一位乐官,寻找自己丢失的玉钗,不想遇到了一条毒蛇,李将军和手下听到惊叫,帮着抓捕毒蛇,不意惊了圣驾。"
陛下身边的许大总管听说原是一个宫人惊了圣驾,即刻怒喝道:"大胆!小小的乐官就敢惊了圣驾,这还了得?拉出去杖毙!"
陛下阴着脸没有作声。
许大总管统领宫廷内侍,他一言既出,陛下不说话,含烟的一条小命即刻就没了。何峡急忙走到萧后身边,对萧皇后附耳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萧后点点头:"嗯,知道了。"
萧皇后转过脸来,对许大总管说:"陛下今天的心情不错,岂能因一个宫人就坏了兴致?再说,何总管也说了,她也是无意惊的圣驾,这两天宫里正在做功德法事,不要再杀生了,权且饶她一命吧。"
皇后转过脸来,望着陛下的脸。
杨广没有放脸,也没有说话。
许大总管一挥手:"拉出去,即刻杖毙!"
何峡的脸色登时便苍白如纸,他赶忙伏身禀奏:"陛下!陛下一向怜才惜才。这位奏宫,可是奴才花了整整十年的功夫才培养出来的一位箜篌乐手。奴才最近据陛下的春江花月夜新谱的曲子,也是陛下和娘娘最喜爱的那支曲子,其中有很长一段的箜篌主奏的旋律,整个乐曲,可是离不了这位箜篌乐师的啊。"
杨广见说,一时记起来了:前几天,他和后妃们一边饮酒,一面欣赏宫中乐伎们演奏的新曲春江花月夜。其中确实是有一大段箜篌独奏的旋律,他当时也注意到了,那位弹箜篌的宫人和他的琴声,给人留下一种格外空灵飘逸的感觉。
一时又有些疑惑,便问何峡:"朕记得,弹箜篌的那个乐手,好像是个宫人吧?怎么,刚才好像何总管说谁在找玉钗?又是怎么回事?"
何峡忙禀道:"回陛下的话,那位箜篌乐手原本就是一位宫女。奴才为了演奏队列衣着整齐,那天才令她专门穿了宫人的衣裳。"
"哦?这倒也有趣。嗯,朕确实喜欢那支新曲。"杨广点点头,脸色立时缓和多了,他自小博学多才、精通六艺,对才艺过人的女孩子更是格外青睐。
"陛下,你看,下弦月出来,此时天也凉爽了一些。陛下既如此怜才,何不就命那位箜篌乐师将功赎罪,在月下赋琴一曲,为陛下压惊呢?"萧皇后顺势说道。
"嗯!皇后之言倒颇合朕意。"杨广端起酒杯啜了一口。
何峡的一颗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他悄悄掏出袖筒里的绢子拭了拭额上的汗水。
下弦月的清辉洒在宫掖御苑内,茉莉花的芳香随风拂来。
月下,一位一袭青衣的宫人飘然而至。
杨广一抬头,顿觉仿如清风拂面一般,一时间,竟然生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因事先知道面前的是一位女子,见她穿了宫人的衣着,反倒更衬出别一番的韵致。
果然,正是印象里的那位弹箜篌的乐师。
月下的她,一身宫中衣着,不饰脂粉却天然妩媚,清丽脱俗如梦如烟,惊鸿一现,直令杨广惊若仙子下凡!
更令他惊异的是,生死关头,这个女孩子的神情意态,仍旧如此宁静超逸,不卑不亢。
"奴婢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你,叫什么名字?"杨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一下子变得清碧如水,声音也格外温柔轻和起来。
"回禀陛下,奴婢贺若含烟。"
"哦!贺若含烟,哪里人氏?"
"回禀陛下,奴婢是罪人贺若弼的后人。"
杨广望着她,默默点了点头,又问:"你母亲,是?"他记起来了,刚才乍一相见,即刻觉得面前这位美人有些曾似相识的感觉。现在一下子猜想到:她极有可能正是宣华夫人的姐姐——安平公主的女儿!
"奴婢的母亲是南朝安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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