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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尾酒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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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随后的几天里,莱拉跟着库尔特夫人到处走,似乎她自己都快成了别人的精灵了。库尔特夫人认识很多人,在各种各样的场合都会见面:上午也许会在皇家北极研究所里同地理学家见面,莱拉就坐在旁边听着;然后,库尔特夫人也许会在一家时髦的小餐馆里跟一位政客或神父午餐,他们会很照顾莱拉,给她点专门的菜,她便学着怎么吃芦笋,或者品尝牛羊的胰脏是什么味道。接着,下午的时候,也许会去买更多的东西,因为库尔特夫人正在为探险做准备,需要买毛皮、油布、防水靴子,还有睡袋、刀具和绘图仪器,这些都让莱拉非常兴奋。之后,她们也许会去喝茶,跟一些女士见面——也许她们不如库尔特夫人漂亮、多才多艺,但穿的跟她也是一样的漂亮。她们跟牛津的女院士、吉卜赛人船上的女人、学院的仆人是那么的不同,好像是完全不同的性别,她们身上蕴藏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天赋和气质:优雅、迷人、得体。每逢这种场合,莱拉便穿得漂漂亮亮的,那些女士便会宠着她,让她参加她们优雅而又有品位的交谈。她们谈的都是关于人的话题:这个艺术家,那个政客,或者某些恋人。

    夜晚到来的时候,库尔特夫人也许会带她去剧院看演出。同样,那里依然会有很多魅力无穷的人,可以跟他们聊天,值得她敬佩,似乎伦敦所有的大人物库尔特夫人都认识。

    没有这些活动的时候,库尔特夫人便教她一些地理和数学的基础知识,莱拉的知识像是一张被老鼠吃掉了一大部分的世界地图,有着很大的缺陷,因为在乔丹学院,他们对她的教育零零碎碎,而且缺乏连贯性:他们会指定一个年轻的院士抓住她,给她讲某某题目,这样的课程会令人郁闷地继续一个星期左右,最后,莱拉便会“忘记”上课的事情,这让那位院士很是松了一口气。或者,某位院士会忘记该给她讲什么,于是便很长时间地给她讲自己目前正在从事的研究课题,也不管对她是否合适。这样,她的知识便毫不奇怪地非常零散。她知道原子、基本粒子、电磁电荷以及四个基本力,但对太阳系却一无所知。实际上,当库尔特夫人认识到这一点、给她解释地球和另外五大行星是怎么绕太阳公转的时候,莱拉大声笑了起来,认为这是开玩笑。

    然而,莱拉很愿意显示自己的确掌握的某些知识。于是,当库尔特夫人给她讲电子的时候,她很在行地说:“是的,电子就是带负电的粒子,有点像尘埃,只是尘埃不带电。”

    她的话刚一出口,库尔特夫人的精灵便猛地抬起头,盯着她,瘦小的身躯上的金色毛发像充了电似的一下子直立起来。库尔特夫人把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背上。

    “尘埃?”她问。

    “是呀。你知道,来自太空的,就是那种尘埃。”

    “莱拉,关于尘埃,你都知道什么?”

    “哦,尘埃来自太空,你要是有一种特殊的照相机,你就可以看见它能把人照亮,小孩例外,它对小孩没有作用。”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直到这时,莱拉才感觉到房间里那种高度紧张的气氛,因为潘特莱蒙变成了一只貂,爬到她的大腿上,剧烈地颤抖着。

    “就是在乔丹学院,”莱拉含含糊糊地说“我忘了是谁了,我想是某个院士说的。”

    “是在你的课堂上说的吗?”

    “可能是吧。不过也许是在路上听到的,对了,我想就是这样。那个院士,我想他是从新丹麦1来的,他在跟神父讲尘埃的事情的时候,我正好路过,我觉得有意思,于是禁不住停下来听了听。就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库尔特夫人说。

    “他跟我说的这些对吗?我是不是听错了?”

    “嗯我不知道。我敢肯定你知道的比我多。我现在接着讲电子”

    这件事情过后,潘特莱蒙说:“你知道她那精灵身上的毛什么时候全都竖起来了吗?嗯,我当时在他身后,她使劲抓精灵的毛,手上的关节都没了血色,可你没看见。过了好长时间,他的毛才趴下去。我当时以为他要往你身上扑呢。”

    毫无疑问,这件事非常奇怪;可是他们俩都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最后,还有其他几类课程,库尔特夫人讲得既和善又巧妙,甚至根本感觉不到是在上课。其中包括:如何洗头,如何判断什么颜色适合谁,如何礼貌地表示拒绝而又不伤害别人,如何抹口红、上粉底、洒香水。确切地说,这后几项技巧库尔特夫人并没有直接教给莱拉,但是她知道莱拉一直在观察自己怎么化妆。于是,她便有意地让莱拉看见自己把化妆品放在什么地方,并给她留出时间,让她自己摸索,自己试验。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到了秋末初冬的时候。莱拉常常会想起乔丹学院,但同她现在繁忙的生活相比,乔丹学院显得狭隘、安静。偶尔她还会想起罗杰,心里觉得不安,但因为她或者要去听歌剧,或者要试新衣服,或者要去皇家北极研究所,于是她又把他忘到了脑后。

    当莱拉在那里住了大约六个星期的时候,库尔特夫人决定举行一次鸡尾酒会。莱拉有一种感觉,库尔特夫人是要为什么事情搞一次庆祝,尽管她从来没有说过是什么事。她预订了鲜花,跟承办酒会的人谈鱼子酱面包和饮料的事,还和莱拉一起,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决定邀请什么人来。

    “我们一定得把大主教请来,把他漏掉了我可承担不起,尽管他属于最让人讨厌的那种老势利眼。博雷尔勋爵现在伦敦,他这个人很有趣。还有波斯特尼卡瓦公主。你觉得该不该请埃里克-安德森?我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该不该跟他接触”

    埃里克-安德森是最新流行的舞蹈演员。莱拉虽然不明白“跟他接触”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很愿意说说自己的想法。她十分尽职地把库尔特夫人建议的名字全都写了下来,只是拼写得乱七八糟,然后,等库尔特夫人决定不邀请他们的时候,再把他们的名字勾掉。

    莱拉上床睡觉的时候,潘特莱蒙在枕头边小声说:

    “她永远也不会去北方!她会把我们永远扣在这儿。咱们打算什么时候逃走?”

    “她会去的,”莱拉低声答道“你只不过是不喜欢她。嗯那没办法。我喜欢她。而且,要是不打算带我们去北方,她干嘛要教我们学航海和那些东西呢?”

    “为了不让你失去耐心,这就是为什么。你并不真的想做出可爱、美丽的样子在鸡尾酒会上傻站着吧?她只是在把你培养成宠物。”

    莱拉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但是潘特莱蒙说得对,她总是觉得自己被这种礼貌的生活限制着、约束着,不管这种生活是多么的豪华。她愿意不惜任何代价,来换取一天的时间,让她跟罗杰和牛津那些衣衫褴褛的朋友在一起,在粘土河床上打一架,沿着运河你追我赶。让她对库尔特夫人保持礼貌、任她摆布的一个原因就是她非常急切地想去北方探险。也许他们会见到阿斯里尔勋爵,也许他和库尔特夫人会彼此相爱,然后结婚并收养莱拉,再一起去把罗杰从饕餮手中救出来。

    在举行鸡尾酒会的那个下午,库尔特夫人把莱拉带到一个流行发型师那里。在那里,莱拉那头硬硬的深褐色的头发被弄得柔软起来,还被烫上了波浪,指甲被磨得整整齐齐,还涂上了指甲油。他们甚至还给她的眼睛和嘴唇上了一点儿淡妆,目的是告诉她该怎么做。接着,她们便去取库尔特夫人给她订做的新衣服,还买了几双黑皮鞋,然后便返回公寓、检查鲜花有没有放好、梳妆打扮起来。

    “亲爱的,不能背那个小包,”库尔特夫人说。这时,莱拉刚从卧室里出来,身上的一切透露着她自己的审美标准。

    莱拉不管去哪儿,都要背着一个白色的小背包,这样就可以把真理仪带在身边。库尔特夫人把花瓶里那束扎得紧紧的玫瑰花松了松,看见莱拉没有动,便冲着门用眼睛示意了一下。

    “哦,库尔特夫人,求你啦,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包。”

    “在室内不行,莱拉。在你自己家里背着包是很奇怪的。马上拿下来,然后来帮我检查一下这些杯子”

    虽然她的话里带着怒气,但是让莱拉倔强地予以抵制的却是那句“在你自己家里”潘特莱蒙飞到地板上,立刻变成一只鸡貂,用白色的小脚踝撑着地,拱起了后背。这一下给莱拉带来了勇气,她说:

    “但它不会碍事的,而且这是我真正喜欢带的惟一的东西,我觉得它真的很配——”

    没等她把这句话说完,库尔特夫人的精灵便像一道金光似的,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没等潘特莱蒙有什么反应,便把他按在地毯上。莱拉吓得大叫起来;潘特莱蒙左右扭动着身子,尖叫着,咆哮着,却无法挣脱金猴的控制,莱拉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大声叫起来。仅仅几秒钟的光景,那只猴子便完全把潘特莱蒙制服了:一只黑色的手狠狠地卡住潘特莱蒙的喉咙,黑色的爪子紧紧地抓住鸡貂的下肢,另外一只爪子揪住潘特莱蒙的一只耳朵往外拽,像是要把它扯下来似的。猴子也没有愤怒,而是带着一种冷冰冰的好奇,看了令人非常恐惧,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莱拉吓得哭了起来。

    “别!求求你!别伤害我们!”

    库尔特夫人把头从鲜花上抬起来,望着她。

    “那就照我说的去做,”她说。

    “我保证!”

    金猴从潘特莱蒙那儿走到一边,好像他突然之间对此感到厌恶了似的。潘特莱蒙马上逃到莱拉身边,她用双手把他抱到自己脸边,吻着他,安慰他。

    “马上去,莱拉,”库尔特夫人说。

    莱拉猛地转过身,把门“砰”地一摔,走进自己的卧室。但是,门刚刚重重地关上,便又打开了。库尔特夫人站在只有一两英尺远的地方。

    “莱拉,你要是这样粗鲁,缺少教养,那我们就会面临着对抗,而我一定会赢的。马上把那个背包放下,不许愁眉苦脸地皱着眉头。不管我听得见还是听不见,永远也不许摔门。现在,再过几分钟,第一拨客人就要到了,他们看到的你应该是举止十分得体,应该在各方面都可爱、迷人、天真、殷勤、快乐。莱拉,我特别希望你能做到这些,你明白我的话吗?”

    “明白,库尔特夫人。”

    “那就吻我一下。”

    她微微弯下腰,把面颊伸了过来。莱拉只好踮起脚尖,吻了她一下。她感觉到库尔特夫人的脸十分光滑,她的皮肤微微透着各种各样的味道:很香,却有一点儿金属似的味道。莱拉缩回身子,把背包放到梳妆台上,然后跟着库尔特夫人,回到了客厅。

    “亲爱的,你觉得这些花怎么样?”库尔特夫人说,声音亲切得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觉得摆玫瑰花总不会错的,但是同样一件好东西也不能太多了承办宴会的那些人拿来的冰块够吗?亲爱的,你去问一下。热乎乎的饮料非常可怕”

    莱拉发现,假装高兴迷人还是非常容易的,但每时每刻,她都了解潘特莱蒙的反感,了解他对金猴的憎恨。这时,门铃响了。很快,房间里便挤满了穿着入时的女人、英俊或高贵的男人。莱拉在他们中间走来走去,给他们鱼子酱面包,或者在他们跟她说话的时候,甜甜地微笑,优雅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宠物。她刚一有这个想法,潘特莱蒙便伸了伸他那金雀的翅膀,叽叽喳喳地大声叫起来。

    她感觉到了潘特莱蒙的快乐,因为他向自己证明了他是正确的。于是,莱拉便稍稍收敛了一下。

    “亲爱的,你在哪儿上学?”一位老夫人透过眼镜打量着她,问道。

    “我不上学,”莱拉对她说。

    “真的?我以为你母亲会把你送到她当年的学校呢,那里非常古老”

    “哦!她不是我妈妈!我只是给她帮忙,我是她的私人助手,”她强调道。

    “我明白了。那你的亲人是谁呢?”

    莱拉不得不又一次仔细想一想才回答。

    “他们是伯爵和伯爵夫人,”她说“他们俩在北方的一次空难中死了。”

    “是哪个伯爵?”

    “贝拉克瓦伯爵,是阿斯里尔勋爵的哥哥。”

    老夫人的精灵,一只猩红色的金刚鹦鹉,好像生气似的两条腿不停地换来换去地站着。老夫人好奇地皱起了眉头,莱拉便甜甜地微笑着走开了。

    在一个大沙发附近,聚着一群男人和一位年轻的女士。经过他们的时候,莱拉突然听到有人说到了尘埃这个词。此时,她已经经历了很多社交场合,已经懂得什么时候男女是在调情。她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停下脚步去听——虽然有人提到的尘埃更让她着迷。那几个男人看起来像是院士;从那个女人向他们提问的方式来看,莱拉觉得她大概是个学生。

    “这是由一个莫斯科人发现的——这个你要是已经知道了,就打断我好了。”一个中年男子说道。那位女士钦佩地注视着他。“那个人叫鲁萨科夫,这些东西通常以他的名字命名,叫鲁萨科夫粒子。基本粒子同别的物质从不以任何方式相互作用——所以很难发现,但不同寻常的是,它们似乎能被人类所吸引。”

    “真的?”年轻女士睁大了眼睛问。

    “甚至更不同寻常的是,”他接着说“有的人比别人更具有吸引力。成年人可以吸引粒子,但儿童却不吸引,至少吸引不了多少,而且在青春期之前都是如此。实际上,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凑近那位年轻女士,把手亲切地放在她肩膀上“——正因为如此,才成立了祭祀委员会。我们慷慨的女主人会告诉你的。”

    “真的?她跟祭祀委员会有关系吗?”

    “亲爱的,她就是祭祀委员会。这完全是她一手搞起来的——”

    那个男子正要对她再说些什么,忽然看见了莱拉。她迎着他的目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也许是他稍微喝多了点儿,也许是他很想给那位年轻女士留下些印象,所以他开口说道:

    “我敢肯定,这些事这位小姑娘全都知道。祭祀委员会是不会伤害你的,是不是,亲爱的?”

    “哦,当然不会,”莱拉说“这里谁都不会伤害我。我过去住的地方,就在牛津,有各种各样的危险。那里有吉卜赛人,他们抢了小孩之后就把他们卖给土耳其人做奴隶。还有,月亮圆的时候,在米德港就会出现一个狼人,他是从戈德斯托破旧的女修道院那儿来的。有一次我还听到他嚎叫了。还有,那里还有饕餮”

    “我说的就是这个,”男子说“他们把这个叫做祭祀委员会,对吧?”

    莱拉发觉潘特莱蒙突然颤抖起来,但他并没有失态。那两个成年人的精灵——一只猫和一只蝴蝶——看来并没有注意到。

    “饕餮?”年轻女士问“这名字真特别!为什么叫他们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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