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飘雪了。
打着哨儿的寒风冷气透骨,一阵阵刮过去全挟著雪花飞舞,屋外头,有水的地方全结了冰,远近的荒原山岭俱是一片冷清清的寂荡世界,无尽无绝的苍苍银白,看得人连心都冻结了。
“这里过于寒冷,雪期会持续至二、三月,四月时也不见得会回暖,实在不宜休养。”
“那么,打箭炉如何?”
“此刻起码有几千兵马驻扎在那儿,更不适宜。”
“这么说来,往东、往北都不成,往西更冷,那就只有往南嗯嗯,建昌?”
“建昌是可以,不过”
因为大夫谨慎的劝告,金日清醒数天后,大家就开始商量着得尽快赶回建昌,问题是
“非越过大雪山不可!”
“没错!”
“可是”
没下文,所有的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到金日身上,后者正在喝汤,被大家盯得汤喝不下去,忙着反瞪回去,幸好允禄没兴趣盯他,不然儿子一定瞪输老子,虽然父子俩的眼睛一样大。
“干嘛了我?”
“八成会死在半途!”
一句话问出去,居然给他这么一个回答,太瞧不起他了!
“大雪山是不?容易,我越给你们看!”又不是没越过。
众人齐翻白眼!包括翠袖,转开头,连看都懒得看他了。
“你们”金日愤怒地挺身想跟他们抗议,不料胸脯才刚挺高,喉头就痒起来了,下一刻,他开始断断续续的咳个不停,别说抗议,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自己先投降吧!
幸好,大夫找了个顶厉害的苗族向导给他们。
“不越大雪山?可以,但得绕远路。”
“还得尽量找温暖一点的地方走。”
“也行,路程更远。”
“最好是平坦一好走一点的路。”
“没问题,路程加倍远。”
“远就远吧,总之,能平安到达最重要。”
于是,接下来近两个月时间,除了除夕、元旦那几天之外,他们都花费在回建昌的路程上,途中还不时得停下来休息两天每当翠袖把脑袋探出马车外大喊:“又发烧了!”的时候。
一路南行愈来愈温暖,翌年元宵节过后几天,他们终于越过雅砻江回到离建昌不远的一处彝族小村子,气候是那么温爽宜人,金日也不再发烧了,苗族向导便领了丰厚的酬庸后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我们在这儿待两天吧!”
再半天就到建昌了,满儿却嚷嚷着要在这儿歇两天,不为别的,只为一回到建昌后,她就得被“关”起来了!
谁敢关她?
她自个儿!
朴实素简的竹篱瓦板屋点缀在粉翠的山谷间,村子四周的草地是那样的绿,一阵微风吹来,早熟的花办随风飘落,几个彝族孩子在溪边抓鱼烤鱼,惹得金日兴致勃勃的也想去凑一脚,可惜他连走两步路都得人家扶著。
“他他大爷的!”才走出房门进到堂屋,他就上气接不了下气,喘得快昏倒了。
“大阿哥,您”
铁保担忧的扶着他在火塘旁席地而坐,火塘坑中立着三块锅庄石,上面炖著一锅牛汤,香喷喷的冒著热气,对面坐著允禄和满儿,下首是黄希尧与赵青枫。
“不不在京城,别叫我大大阿哥!”
“大少爷,您还是回房里躺著吧!”
“偏不!”
默默地,何伦泰在金日身后坐下,好让小主子拿他当靠背。
如同塔布与乌尔泰,铁保与何伦泰也是恰恰好相反的两个人。精悍瘦长的铁保比他老爹更灵活干练,还多了一份风趣与活力。而何伦泰则比乌尔泰更沉默少言,牛高马大铁塔般魁梧的人,却安静得常常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除了在房里,这两人无时不刻都跟在金日后头,看样子是赖定他了。
“小日儿,你可真任性!”满儿漫不经心地嘀咕,注意力全在手上的荞面粑粑彝族人的主食,翻来覆去的看半天,再尝试着咬一口。
装作没听到,金日左看看、右瞧瞧。“我老婆呢?”
满儿也装作没听见,不理会他,黄希尧窃笑着咳了咳。
“呃,在另一间屋里熬葯。”
彝族人的瓦板屋非常简单,通常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堂屋和一间畜栏,要有客人来,就得上竹楼去和储粮柴草睡在一起。他们只好租下三间民居,主人一家睡竹楼,房客睡卧室,这样倒也凑合了。
“额娘,您出来也够久了,什么时候要和阿玛一起回京呀?”
“耶?你想赶我回去?”满儿的眼睛恼怒地瞪大,不看荞面粑粑了。“偏不回去!”
黄希尧与赵青枫相对失笑。
母子俩一个口气,果然是娘亲“教导有方”!
“那可由不得你哟,额娘,”金日斜瞄著允禄。“阿玛得赶回京了不是?”
皇上要下江南,庄亲王爷得随行护驾,这是早就决定了的事。
“不用你操心,”满儿泰然自若,老神在在。“我早跟你阿玛说好了,他回京,我留这儿。”
“咦?”金日呆了一下,瞬间脸变绿了。“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满儿得意洋洋的嘿嘿嘿。“上回他掐你,惹恼了我,只好顺我一回,不然我跟他没完没了!”
“耶?”金日不可思议的惊呼“居然利用我,我却一点好处都捞不上?”猝而转向允禄,有点惶乱。“阿玛,您真要让额娘留在这儿,一个人,离你三千里远,您真舍得下、安得了心?”这可不是他想看的“好戏”啊!
“我会事先安排好。”允禄的声音又冷又酷,显然他也不乐意。
“这怎么可能安排得好?”金日没好气地说。“不把额娘拴在您的裤腰带上,绝不可能万无一失的嘛!”
“哪里不可能?”满儿悠哉悠哉的再拿起荞面粑粑来啃。“只要通知你外公一声就行啦!”
金日又呆住了。
对,只要通知外公一声,天地会就会派人来保护额娘,保证万无一失不对,还有一失!
“那藏人呢?”
允禄默然,乌黝黝的大眼儿瞥向身旁的满儿,满儿马上举起手来发誓。
“我发誓,保护我的人尚未到达之前,我一步也下会离开总兵府!”所以她才不急着回建昌,硬要在这儿歇两天。
发誓?
她发誓?
“阿玛,你不会相信额娘吧?”金日难以置信的大叫“那个女人”太激动,忍不住咳了起来。“那那个女人说的话能信吗?别傻冒儿了,那个女人张嘴就涮人,老是扯谎撩白,时刻变着方儿想搞怪,巴不得阿玛您任由她胡作非为,还发什么誓,转个眼儿她就忘了个底儿掉,即便她真有心发誓,也把不住自个儿,阿玛,您可别混了心自嘬雷子啊!”一口气轰到底,说完就开始咳嗽又喘气,脸都白了,可惜他这一番辛苦全都是白搭。
从头听到尾,允禄面不改色,满儿则噗哧笑给他听。
“这些还用得着你来说吗?跟了你阿玛多少年了,他不比你了解我吗?我有什么毛病,他一清二楚,我哪句话可信,哪句话不可信,他明明白白,我心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不用说他也猜得上十分,所以他相信我发的誓,因为他知道”
笑容轻敛,她仰起眸子来柔情款款地瞅住允禄。
“我不想再看见他为我受苦了!”
允禄的眼神依然是冷寂的、是淡漠的,但抚上她脸颊的手却是如此温柔、如此亲腻,多少年来,他对她的痴狂不但未减少一丝半毫,而且更深刻、更浓醇,虽然他总是如此冷漠寡言,但那份深挚的情意在无言中显得更隽永、更刻骨铭心。
这样的男人,她是唯一能拥有他的女人,怎舍得再让他为她受苦呢!
“他大爷的!”金日低咒。眼见那对不要脸的男女又在那边当众表演你侬我侬,他就知道自己的口水是白吐了!
不过他可不会这么轻易认输,阿玛那边行不通,那就让额娘自己敲退堂鼓!
“额娘,我说您最好还是跟阿玛回去吧!”
“哦?”满儿懒洋洋的收回眼来。“什么理由?”
“倘若您不跟阿玛回去,待阿玛的公事办妥,还得再回来接您呀!”
“那又如何?”
金日嘿嘿笑“您想知道?真的想知道?”他狡猾的反问回去。
果然,满儿听得两眼狐疑地斜睨过来。“为什么不想?”
金日瞥向允禄,又开始嘿嘿笑,不回答,恰在这时,翠袖端著一碗葯进来了,袁红袖跟在后头。
“夫君,喝葯了!”
“拿来吧!”他慢条斯理的接过葯碗,慢条斯理的吹吹热气,慢条斯理的啜两口,再吹热气
满儿挑起柳眉,明知道儿子是有意制造悬疑效果。心里有气更不耐烦,却又不想认输,咬着下唇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半天,匆也笑了起来,而且笑得比儿子更奸险、更贼溜。
“我说小日儿,上回娴贵妃找我进宫聊天”
“我知道、我知道,额娘提过了,娴贵妃跟您探口风嘛,想给您找个伴儿,给阿玛找个小老婆”金日兴高彩烈的替娘亲再重复一遍。“啊啊啊,保不齐不只一位”
“闭嘴!”咬紧牙根,满儿依然满面笑容,虽然有点扭曲“我要说的不是那个,我要说的是后来太后也让我去请安,顺便跟我闲聊些拉杂事,譬如”嘿嘿嘿奸笑。“你的亲事”
噗!金日喝的满嘴葯全喷出来了,猛烈呛咳著,翠袖吓了一跳,连忙轻拍他的背,揉搓他的胸。
“怎么了?怎么了?喝太快了吗?”
“我咳咳成亲了!”金日挣扎着抗议。
“不要紧,”满儿愉快的“安抚”儿子。“琼古格格下介意做侧夫人。”
“我介意!”金日怒吼,旋即更剧烈的咳起来。
见他咳得愈来愈厉害,翠袖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铁保忙不迭跑去找水好给小主子喝,忙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让金日舒过一口气来。
“他们没有权力干涉我的婚事。”金日喘着气,沙哑地说。
“是没有权力,不过呢”满儿笑吟吟的搁下荞面粑粑,不吃了。“太后是个老好人,她好言好语跟你提,你好意思当面拒绝,下她的脸吗?”
当然不好意思,他又不是没心没肝、没血没泪的阿玛!
金日黑着脸沉默片刻。
“算命先生可没说我会娶小。”
满儿愣了一下。“算命先生?”现在是说到哪里去了?
金日斜睨著她“对,一个预言倍儿精准的算命先生,前年他就算准了我会娶翠袖做老婆呢!”一提到这,他的表情又开始改变了,贼兮兮的没安好心眼,恶意比之前更加倍。
谁教额娘要提那种事来吓唬他。
“最有趣的是”一把搂过翠袖来,小嘴儿徐徐勾起狡诈的笑。“翠袖有位天姿国色,冰雪聪明的世姊,向来自认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配得上她”
“可真傲!”满儿满不在乎的咕哝。“怎么,她看上你了?”
“不过算命先生说了”没理会亲娘的揶揄,金日迳自往下讲。“她终究还是会爱上一个男人”话说著,大眼儿不怀好意的瞅向亲爹,后者阴森森的眯起眼来。
一个天底下最无情,也是天底下最至情的男人!”
接下来是一片十分诡异的静默,满儿用一张瞬间冻结的脸对着笑吟吟的金日,那副满不在乎的五官僵硬在原位,好半晌都无法拉动脸皮换上更好看的表情。
黄希尧与赵青枫坐立不安的苦着脸,铁保与何伦泰若有所思的相对一眼,袁红袖听不懂,翠袖满头雾水,这边看、那边看。
现在的气氛到底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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