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大方坐下来,大大吃了一口,那又烫又舍不得吐出来的表情取悦了舒芙。
在家她常下面给弟妹吃,却很少看见他们这么捧场的笑容。
为了这样的笑容就算要她煮一百万次她也无怨尤。
吁若湛吃得淅沥呼噜,她不出声的转身,回到露台处里刚刚没能弄完的脏衣服。
七楼的高度,仰望可以看见清净的天空,低首,是万家灯火。
多么简单却可望不可及的幸福。
巴着女儿墙她细细的瞧,要把这些景致慢慢的收入眼底,往后,可以拿出来回想。
“你这面怎么煮的,真好吃,”用手背擦嘴的大男人像餍足的猫无声的来到舒芙的后面,当他又看到原本已经堆成咸菜的脏衣物被仔细的分类,很久不曾运转过的洗衣机还传出搅动的声响,他撑大了眼。
“没什么特别的,人肚子饿什么都好吃。”她转过身,完全不居功。
“你可以不要做这些的。”他不好意思的指着那堆咸菜山。
“我劳碌命,闲不下来。”
“看起来我一晚的房租抵不过你的勤劳耶。”
“谢谢你收留我,要不然我真的要去睡公园了。”
“去好好的洗个澡吧,早点睡,你今天也够受的了。”他指着方才拿出来全新的睡衣,为今晚做了完美的end。
----
没睡过席梦思床的人辗转熬到半夜三点才入眠,一觉醒来发现顽皮的阳光已然溜进纱窗,步近她床沿了。
她醒来发现竟然在陌生的地方睡了一晚。
她拉着薄被发呆。难怪可以睡着,因为这房间有冷气欸。
她向来没有办法在别的地方入睡,就算以前跟同学去毕业旅行也紧张得回到家还便秘很久。
她还记得,那是妈妈第二任男友给的钱,要不然她大概永远没办法知道跟同学一起旅行是什么滋味。
起床了,舍不得关掉冷气“我再吹一下就好,好舒服啊。”
她把头凑向前,一个人享有单独的冷气机,真是幸福到爆!
“哈啾、哈啾”这就是凉爽过头的下场。
用遥控关掉冷气,她才到浴室去梳洗。
“啊”惊恐的喊叫声很迟钝的打从浴室冒出来,而且时间还挺久的。
小火箭一样的舒芙用力瘸着脚穷捞昨晚放在床头柜前的制服。刚刚她从浴室的反光镜看到时钟,上班时间早过去好久好久久到要午休了。
抓起衣服电话铃声却响了。
懊不该接?
没得选择,因为电话像是知道家里有人拚命叫个不停,不接,要先承受脑袋炸开的痛苦。
“喂?”
“这么慢才接电话!”话筒那头蹦出来的嗓子冷飕飕的,是上班去的吁若湛。
“总经理。”她马上肃立,腰挺的笔直,可见受荼毒有多深。
“你今天不用到公司来了。”
“又要我请假?”她愁着眉,这个月她已经请过两天假,全勤扣光了,早知道就不要跟老板出去吃饭。
吃出这样的结果,得不偿失。
“这是命令!”
“总经理”
“不听命令,以后就都下必来上班了!”非常人要用非常手段,不这样恐吓她明天还是会跛着脚到公司来。
他不想被当成万恶不赦的老板。
“你不要我了”她震惊得结巴了。
她像即将被丢弃的小狈,用那种挣扎着不要把失落表现得太明白,又撑不住失望的表情紧紧抓着话筒。
“到你的脚好了为止都不许来上班。”在话线那端的吁若湛看不到她的表情,然而说也奇怪,却能从她委屈的声音里感觉到。看到她的脚伤之后才知道她有多勉强自己。
要是没有人命令她休息,她肯定会像磨坊里头的驴子做到不能做为止。
“医师说了,你起码要休息一个星期。”搬出医师来权威性够大了吧!
“我知道了。”挂掉电话,她茫茫的看着周遭。
强制她不上班,那她也没道理逗留在这里不走。
这个月的薪水要是拿不出来,怎么跟家里交代?
她只觉一阵恶寒,再也不敢往下想。
强自振作精神,换好了衣服,她走到客厅,想不到客厅的楠木桌上竟然放着好几个纸袋,里头装的都是食物,包括青菜、水果、肉、鱼、蟹、香菇、牛奶、面包几乎是能想到的都俱全了。
她慢慢的倒了杯鲜奶,慢慢入口,红了眼眶。
他,这么好的人,体贴入微;她要怎么做才能回报他的温柔?
----
吁若湛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家,钥匙才插入锁孔,空气中隐约散发着炖肉的香味。
那味道跟禄瑶王的手艺有得比。
他记得年少时常借口到他家那不是涸祈敞的警察宿舍讨饭吃。谁教他有个煮菜会把大蚺蛇当炖菜,炸黑蚂蝗当零食的妈妈。
他想吃正常菜的时候就会“蛇”到禄家去,喂饱了肚皮再啃书。
打开门香味更浓,空气中回荡着古典爵士乐,那是他最爱的一张cd,焕然一新的客厅让他差点以为走错房间。
放下公事包,却差点呛到。
他找不到的舒芙正瞇着眼,双手做拥抱状的姿态面对着他家的冷气空调,那陶醉的模样,像面对的是多么美丽的风景。
这“啊,总经理,你回来啦。”猛然感觉到灼人视线,舒芙先是怔了下才慢吞吞转过身体。
又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嗯。”他假装没看到刚刚的一切。
老实说对于家里有人,有饭菜香,干净清洁的房子,他很意外。
张子薇不善家务,也不屑到他这间小鲍寓来,除了刚搬进来那次几乎在这里绝迹,每次约会,她觉得在外面要比公寓有趣多了。
至于他,因为是有口头婚约的未婚妻,两人有互许过未来,即使创业的艰难还有辛苦不为人道,偶尔,当他疲惫的时候实在也希望她能多体谅,陪他在家看电视,甚至什么话都不说也不要紧。
但是,他揉脸不想了。
“你吃饭了吗?”因为自作主张,心里是忐忑的。
“吃了一碗面,”他嗅了嗅空气。“但是也想吃碗焢肉饭。”
“我有!”像是被老师点到名字,她快乐的忘了要小心声调,像是做了一件能讨他欢快的大事来。“早上我看见你买了那么多东西,要是放着一定会像之前的鸡蛋跟芹菜一样坏掉,还有我本来想走了,可是,不小心吹着冷气就给忘了时间对不起,你下个月的电费我可以付一点钱的。”
他今天接待了客户跟厂商,另外还跟对岸的先遣部队开了视讯会议,在平常的工作流程外其实是累了,不过,听见她这些话,全身的倦累一扫而空,甚至还多了愉快感。
“你是我的员工,跟员工收钱有图利他人的嫌疑,你想害我背贪污罪名吗?”摸摸肚皮,不是虚情假意,是五脏庙的军情告急。
舒芙蓦然回过神,连忙往厨房走。她怎么忘了他很容易饿,还一径说个没完没了,好丢脸喔。
一锅焢肉在瓦斯炉上煨着,光可鉴人的餐桌上有数样青菜,
“你在外面应酬多,没有什么机会吃青菜,所以我就多炒了几样,希望合你的胃口。”
她盛了两碗白饭。
“我要用碗公,最大的那个。”瞥了眼她的动作,吁若湛动手把焢肉端上桌,因为烫,放下之后拚命的把双手的两指往耳朵摩擦。
她没有说什么,真切的笑容却跃于嘴角。
他坐到主位上,揭开陶盅,乱没形象的嗅着肉香烟丝,一副迫不及待的猴儿样。
接过舒芙装到尖出来的碗公,他心满意足的淋上汤汁还夹了最肥的焢肉大口扒起饭来。
“烫好吃。”他居然叹了好大一口气。
“夸张!”她笑,也入了座。
吁若湛发现她坐在空调通风口处,凉风吹得她舒服的瞇起眼睛,本来就不是很大的眼因为这一瞇完全剩下一条缝。
她真的喜欢他家的冷气。
其实,他看得出来舒家的家境并不优渥,她每天简陋的午餐此游民还要差,游民起码有社福会供应三餐,她呢,显然不是那回事。
饭吃着,吁若湛不由得打开了话匣子,他滔滔不绝的把年少时曾经赖在禄瑶王家里大啖焢肉的往事跟她说了,一群死党的糗事,也把禄瑶王因为爱吃煌肉可以嗑上五碗白饭的辉煌纪录给卖了。
舒芙是个好听众,但是她不闷,她会适当的提问题发表感觉,一顿多出来的晚饭心满意足的结束了。
虽然有点不舍,两人看完一片吁若湛借来很久却没看的恐龙纪录片,还是到了送舒芙回家的时间了。
为她买悠游卡,送她搭捷运。
两人踌躇在隆隆铁轨声的半密闭空间中,吃饭时的亲昵似乎因为某种诡谲的气氛消失了。
十分钟后舒芙搭上了末班车。
车走了。
看着星夜人稀的捷运站,不知道哪来的失落感却无端网住吁若湛。
那夜,自从舒芙离开后突然变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