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谷很清楚,若想讨个交情,得趁现在。“在下姓谷,单名,请问姑娘芳名?”
“兰翩。”她草草一答,没打算让他听得太清楚。
“兰翩。”他低低吟出她名儿的模样,像是把她置在好看的双唇间细抚。“我在想,既然我们目标一致、路线相同,何不并成一路走,好歹有个照应?”
照应?他说“照应”是吧?
兰翩猛然忆起他在赏芳园两度的出手;她原本还在怀疑,他究竟是无心而为、还是有心破坏,甚至不敢贸贸然地怪责于他。
但就他刚才的坦白,她才发现:他根本就是已经把她的底细推敲个通透;而让她和一个好机会失之交臂,也是故意的!
想起他莫名其妙就让她陷于睡眠之中的霸道招数,兰翩不由得气怒。“谁要跟你并成一路走?我早就说过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她气冲冲地打算起身离去。说她心胸狭窄也好、说她不知感恩也好,总而言之,他所施予的恩情和他所破坏掉的机会,并不能两相抵销!
出乎兰翩意料的,谷竟意外地没有出手阻止。
黑眸中噙着的笑意,像是对她的怒气感到很有趣,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既然你没有那个意思,那就算了,我并不想强人所难。你的包袱,海潮帮你从赏芳园里拎出来了,就放在他的房里,要走可别忘了过去拿。”
他好不亲切地叮嘱着,只差没有殷勤地送她到门口。
兰翩没有想到,他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她浑身蓄满了即将冲柙而出的力量,现下却毫无用武之地,感觉竟然怪失落的。
她先是愣了一下,看见他眸中满盈的笑意,像是在嘲弄她的失落感之后,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谢、谢、你、了!”
“不客气,不送。”他好整以暇地继续品茗,悠然的姿态让人倾心。
兰翩气冲冲地打开房门,没有他的阻拦,眼前的路径竟然通畅得让她心火直冒。真是莫名其妙!难道她会希望他留下她?哈!别说笑了,她才不稀罕。
“兰翩姑娘,海潮的房间在左手边,天字二号房,你可别走错了。”他朗朗地叮咛道,好像还真怕她找不到包袱、不肯快快离去哩。
回应他的,是房外贵死人的高级盆栽被狠狠踹了一记的声响。
比一脸期待地笑了笑。这个姑娘的脾气冲得很,不过,还真是对了他的味,他对她的兴趣愈来愈浓厚了,实在不想松手让她就此离开。
不过,等兰翩待会儿走进天字二号房呵呵,他相信,她绝不会再轻言离去!
可恶!比这个臭男人,早就摸清了她的底蕴,知道她救人心切,却故意害她白白错失了一个大好机会!
兰翩意想愈生气。她决定,快点把包袱取出来,然后早早离开。就算是他们目的相同,而他又善于武学轻功,曾经为她解决过不少看不见的麻烦,但她还是不想再和他打上照面,以免再度被他破坏掉得之不易的机会。
打定了主意,兰翩往隔壁方向冲去。站定后,她抬起头来,看了看上头的问号。没错,正是天字二号房!
她两掌用力推开门,隐约还听到门栓断裂的声响;没多细思,她便撞了进去,也完全忘了海潮正在洗浴。
踉踉跄跄地站稳之后,兰翩闻到一阵洗浴的香气;定睛细看,和那房里的人儿大眼瞪着小眼,她的秀颜渐渐扭曲,布满了惊愣。
“啊、啊、啊”兰翩忙不迭地惊叫出声,望着面前的景象,她整个人都呆掉了。“海、海、海”这个人是叫作海潮,没错吧?可为什么、为什么
“喂,你怎么这样就闯了进来?你不会敲门吗?”海潮困窘地大叫着。他坐在澡盆的小凳子里,澡盆的外围遮住了腰下的情景,腰上别是一览无遗“还看还看?你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男男男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差点噎死了兰翩,她咳得满脸胀红。
“对啦,快出去啦,你干么还站在这里,瞪着我这个大男人洗澡?”海潮的脸,可不比她白皙多少,一样胀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大大大大男人?”兰翩似乎改不掉结结巴巴的毛病了。虽然明知这样做可能有点不礼貌,但她还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海潮一圈。
“对,就是‘大男人’。你要是敢说我是‘小男孩’,你就给我试试看!”海潮的脸颊白里透红,尖尖的下巴虚张声势地抬起,誓死维护他的男性尊严。但他似乎没有发觉,他们正在鸡同鸭讲。
兰翩盯着海潮纤细的身子,和那胸前初初成形的柔软贲起,差点顺不过气来。这家伙这家伙明明是个女娇娥,怎么会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大男人?
一张似笑非笑的俊朗容颜瞬间浮上她的心头。对,是他,一定是他搞的鬼把戏!中原男人的恶质,她太了解了;海潮雌雄不辨,八成是他搞的鬼,而他这么做,一定居心不良!
兰翩火气陡然往上冲,简直在她的头顶上形成了惊人的焰影。
忘了她原本的目的,是要拿了包袱就速速走人,兰翩脚跟一转,往谷住的天字一号房勇猛地杀去!
兰翩扬着绝不轻易褪去的高昂怒意,再度杀回了谷的房间。
也许是算准了她会再度光临吧,他闲坐的姿势变都没变过,右手端擎茶杯,眉峰还挑起了“有何贵干”的完美弧度,好整以暇地端视着她。
懊死的!他眼神承载了太多笑意,简直就像在嘲弄她似的;他的笑容又太过笃定,那只有在自信满满、诸事皆胜券在握的男人脸上才能看得到。
单单是他凝在唇弧眼梢的笑意,她就知道,他晓得她发现了什么。
“你的小厮,”她走上前来,几乎踏出一个个冒着硝烟的脚印。她咬牙切齿地低叫着:“是个女的。”
哦。”谷悠然轻笑,意态清闲,不把她横生的怒气看在眼里。“然后呢?”
忍耐、忍耐兰翩拚命安抚自己。以她对谷少之又少却一针见血的了解,已经足以让她知道,这个恶劣的家伙太享受玩弄别人的乐趣。
她绝不能如了他的意!“海潮似乎还不晓得自己是个女的。”她忍着气说道。
想起一路上对海潮的印象,那和男人如出一辙的动作口气,以及以男性自居的模样,兰翩觉得既不可思议,又愤怒不已。
这该不会也是这个男人天外飞来一笔的恶作剧之一吧?
“好像是哦。”谷笑笑,仿佛不是很在意。
“不是‘好像是’,而是‘根本就是’!”兰翩愤怒地否决他。她这个人是非分明、对错善辨,可不容有模糊地带出现。“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不关你的事吧?”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最看不惯男人欺负女人、随心所欲地摆布女人!”
“但海潮是个汉人,关你这小蛮女什么事?”谷故意问道。
兰翩简直要气翻了。本质上错误的事情,到哪里都是错的,谁都有出面矫正的权利,关血统种族什么事?
她据理力争地吼道:“不爱是汉族或是蛮族,总之,男人欺负女人就是不对!被我知道了,就非要插手管一管不可!”
她认真地说着,双眼因为蓄满了火焰而闪闪发亮,使她原本就充满不驯之气的美丽脸庞亮了起来;她的腰板更是打得直挺,说明了她永远都不会为不义之事弯腰屈膝。
比的心里掠过阵阵奇异的感受。这个小女人就那么娇娇弱的模样,接受男人的珍宠呵护都不及了,可她却不意倚赖男人;她的勇气与决心,比巨严更顽硬,坚持要伸出纤细的手臂,维护有难的女人。
看着她那抿唇坚决的模样,他的心倏地变得柔软温暖,盈满了怜爱与疼惜;他多想模仿她,伸出坚实有力的臂膀,如法泡制地将她圈在胸前,好好呵疼一番。
因为是她,使他第一次有了想要主动呵护一个小女人的强烈念头。
但是,知道她不愿意以任何形式示弱的谷,偏偏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原来你自诩为女人的保护者,然后呢?”
兰翩不晓得他是不是有意要惹她生气,但现下她十分欢迎他挑寡意味十足的话语。因为就在刚才,她差点被他忽地转得好柔的眼神迷惑住。
她得小心了,之前就已经领教过,谷的眼神是会勾魂摄魄的,她可别一个不留意,就被他窃走了心魂。
“你瞒着海潮的性别!到底是何居心?”她质问的态度接近张牙舞爪,像只保护小狮儿的刚强母狮。
比儿她那么在意,嘴角不禁轻扬起一阵笑意,半是因为再次验证了她是个富有正义感与爱心的小女人,半是因为他的诡计得逞了。
是的,诡计
他早已发现她看到女人有麻烦便义不容辞帮忙的特质,并把这特质当弱点般地紧紧抓住;为了将她留在身边,他故意设局,让她撞见沐浴中的海潮。
一旦她发现海潮是女儿身,又单独与他一个男人同行作伴,兰翩一定不会坐视不理,而她原本拎了包袱就此拜别的笃定打算,也会因此投入极大的变数。
“你想要知道为什么?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会统统坦白。”他勾勾手指,硬是把她勾到他面前。“海潮是两年前,我在一个闹饥荒的村子里捡到的小乞儿。从小就被当成男孩教养,想必是怕性别曝光会招来欺负。我带走海潮之后,才发现这小乞儿是个女孩;不过男女有别,我可不晓得该怎么澄清,所以这事一直耽搁着,直到现在。”
兰翩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的双眼黝黑而清亮,十分端正有神,不像是在说谎,语气也诚恳极了。
她知道,单就这件事而言,她可以相信他,相信这个本质该是恶劣,但表现却让她处处惊讶且受到震动的中原男人
就在她要承认自己错怪他的时候,谷利落快速地挨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后方贴近了她的耳际,邪恶地说道:“不过,我的确是因为‘特殊的因素’,才枉顾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将海潮带在身边。”
只不过,这个特殊的理由是:海潮活泼开朗又爱斗嘴,带在身边,偶尔还可以吵架解闷。
“你!”兰翩惊喘一声之后,转头怒目而视。
他就是这样,给人扑朔迷离的印象,每每当她就要相信他是个正人君子的时候,他就来个形象大反转,玩弄她的情绪。她必须要时时刻刻地注意他,才有机会将他看个真切。
但是那么做,好像更容易坠入他有如深潭的黑瞳中;谷端视着她的眼神,像要把她捧在掌心哄若是时时刻刻看着他,她将会习惯了他眼中以她为重心的幻觉,那可就不妙了!
兰翩用力地甩甩头,想甩掉他在她心中逐渐成形的影响力。
比很满意她颊上气怒的红晕,那代表他故意说的暧昧话语惹恼她了。
“别苛责我呵。”他的唇几度碰上了兰翩的耳垂,吓得她不敢乱动,但那接触炽热呼息的细肤,却泛开了酥麻奇异的感觉,直攻向她心房。“毕竟我不过是个‘没一个好东西’的中原男人,不是吗?”他把她的评语,原封不动地砸出来。
他脚下兜了个圈子,转到她面前,与她四目相交,戏看她颊上的淡淡红晕。
“你打算对海潮怎么样?”兰翩力持冷然地问道,水眸中喷出火花来。
她实在很气很气,气口口己曾经有一瞬间,相信了这个男人对海潮只有纯粹的怜悯,再无其他卑鄙可耻的欺心;更气自己有着多管闲事的习性,要是她冷漠一点,能把这种无理之事视若无睹,那她就不必在此任他玩弄了。
比有趣地盯着她恼恨交加的表情。“我想对海潮怎么样啊?”他抚着下巴,认真地思索一下下。“孤男寡女会聚在一起,当然是基于某种需求了也许,我什么时候一时兴起,就把海潮给吃了也说不定。”
如果海潮老是用不伦不类的形容法来比喻他,还拿他这个主子取乐、甚至讨赏钱,他当然不会排斥把海潮炖来吃掉的可能性。谷在心里补充道。
“无耻!”兰翩反射性地痛骂道。
但是,再仔细看过他的眼神,那儿却只有调侃佻达。一个人漫不经心,总不算罪大恶极吧?再说,这些话听来虽然可怕,他的眼神却没有传达出同样的讯息。
相反的,那双眸仁除了醉人的辉芒之外,就是温和的波光。他不像其他她所见过的男人,眸中载满掠夺与伤害的冷光;他的温煦让她感觉到,他永远都不会以欺负女人来取乐自己,当然也包括小小的海潮。
她该相信她所看到的一切吗?兰翩犹豫着。
才一瞬间,她便立即醒觉。该死的,她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了?他是个中原男人啊,理所当然是恶质的,她怎么总是在找寻他的优点,说服由自己:相信他是正确无比的抉择?
“当然,如果有人与我们同行,那是最好不过了,起码能在我意图对海潮不轨的时候,及时阻止我。”谷悠哉悠哉地建议道。“何况,海潮今年已经十二岁,女子的生理特征都快出现了;这些事,我总不方便亲自指点。”虽然他了解女人的身心,远比女人自己多更多。“所以我思来想去,我们这对孤男寡女不只该有个同行照应的人,而且那个人最好是女的,各方面条件都会更适宜一些。”
他望着兰翩恍然大悟的模样,笑得格外和蔼可亲。“你说是吧?”
兰翩恨恨地睇着谷。她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能够讲出一大篇让人反驳不得的荒谬话语?每一字、每一句都切中要害,像是把她见不得女人不好过的心理,当作是弱点来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