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腰部发力,骤然将那口看似寻常的沉重木剑朝上一举之刻,隐带老竹枯黄之意却又通体包裹在漆色之中的竹鞘适时落下。
剑归鞘。
双手抓着木剑的剑柄,看着有股天生的蛮意的年轻人微微有点意外,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剑却矗立不动,任由一只手探过来,按在了剑鞘上。
“又不是丢骰子吆五喝六,没你这么个玩法。”
随着这谈不上多有气势的一句抱怨,已经欺近了蛮小子的青衫书吏朝着近在咫尺的对方踏出一步。
一脚踩在了蛮小子的两足之间方寸地,魏野保持着左手擒住剑鞘的姿势,身形一侧,右掌如刀,直斫对方执剑的腕口。
这真是异常精彩而带着狂气的一路擒拿手法,如果被这样一个拳掌功夫的好手以如此狂猛迅捷的节奏欺近了身前,无论是谁,都该在接下来的一连串擒拿功夫中的分筋、错骨、锁喉的连续打击下极快地败下阵来。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老江湖们的预料,原本用两手抓着剑柄还略显运转不大灵活的蛮小子,却忽地松开右手。
单手牢牢地握住重剑,拳头却直直地迎上了魏野的掌缘。
紧握的拳头中指微突,狠狠地砸在了魏野的掌刀之上。
拳掌一触即分,伴随着魏野隐带吃痛之意的吸气声。
“好一把子力气。”
“不是。”
简单两句话中,魏野撤掌,抬膝,从后腰凝起的全部力量沿着左腿直顶这蛮小子的下盘要害之处。
可惜对方的武艺要比某个业余选手精熟得太多,这一招下三滥的撩阴腿却因为对方同时弹起的腿而反冲在一起,直接将青衫书吏反撞出去。
还伴着一声不甘的叹息,直带三分伍子胥过韶关的沉郁之气,抑抑不扬地好不怆然。
武艺和剑术都一般稀松的青衫书吏在三招之内大败亏输,就此扑街退场。
替补选手蒋岸,新走马上任的北部尉衙署市容掾,心不甘情不愿地代替战斗力连鹅都不如的临时队友上场。
除了拖后腿再无其他用处的猪一般的队友此刻正把全副重心都靠在老槐树上,满面地“小生我对不起大汉朝廷”的羞惭神色,还不忘出言示警:
“小心这剑!”
当然不是小心蛮小子的剑法,若是说魏野的剑术还勉勉强强能排个G级,这只懂使蛮力胡搞乱砸的小子,使剑技巧评级便只好掉出字母表。
但是倘若桃千金再度出鞘,就凭那足堪媲美青龙偃月刀、梅花亮银锤、独孤求败玄铁重剑的分量,放在这喜欢玩重型兵器的小子手里……
好一比德州杀人****起了刚上过油、刃口上蓝芒闪闪的特大号伐木电锯,凶兵出鞘飨血祭,北部尉衙署损兵折将,喋血道坛……哎呀呀呀,真是光想一想都够叫人精神震撼的。
所以这一句话,倒真不是说给蒋掾史听的,这位剑艺精熟的市容掾终究不识术法奥妙,也看不出桃千金中暗藏的凶险。这一声,实实在在是给真正有心人听的。
方才桃千金出鞘归鞘,全在蛮小子的手上,就是脑子再不清楚的人,也知道这剑中暗藏的玄虚。魏野这一声喊,正好提了醒。
只略一停顿,左手还抓着桃千金的蛮小子掌缘虚按着剑柄,猛地朝后一收!
收掌不因为蒋掾史左手掣剑,更不因为蒋谷陵右手持刀,而是这看上去就极生猛的蛮小子弃了剑柄不握,反倒掌按剑鞘,将右拳如一具沉重的撞城椎般狠狠打了出去,直直砸上了竹鞘的鞘尾!
这一拳砸得极狠,砸得它的正主心肝不由得一跳,一句“小心轻放”不及出口,桃千金已再度锵然出鞘。通灵古桃木炼成的剑身笔直而刚,随着蛮小子的拳劲,走出了一道和这拳头同样直来直去的剑路,就似一发刚蓄足了力的撞城冲车,直挺挺地脱出竹鞘束缚,以剑首为撞头,目标正选定了蒋谷陵的胸口。
木剑出鞘带出一片沉闷啸风之刻,蒋谷陵就明白自己绝对是冲撞了神明走了背字儿,本以为面前的蛮小子不过是个天赋异禀、有一把蛮牛力气的粗夯角色,然而这一手隔物传劲的发力功夫,已经超出了一般武人甚多,就算是在军中,这也妥妥的是前锋校官那一级数的好汉了。任是他再见多识广,也没想到太平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主事弟子就有这般的生猛!
如火焰一般炽热性情的少年人看上去并没有夸张如石块对垒般的健美身材,但这发炮弹般的一拳打出,其间带着真正理直气壮的强悍味道。
不是虚张声势的强蛮,是真真正正的强悍。
半靠在老槐树上,真正看得出这一拳一剑凶险的魏野轻轻啧了一声,右手背起在身后,拇指压下无名指,小指屈于掌心,唯独食指中指并立如剑,虚虚朝下一划。
能看得出来的凶险那都不算是凶险,只有看不出来的凶险,那才是真正阴恻恻的凶险。深明这个道理的年轻仙术士半眯着眼,看着日落前最美妙炫然的燃云烧霞金赤交错之景,非常准确地拿捏到了这个最好的出手时机。
他的指尖,一点火星一闪即没,似乎要全部融入这日落前最后也是最好的光影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