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们谁也信不过谁,便来个折衷的法子,不在这里于,也不在你们挑的地方拼,就到那边的荒田里豁上,你怎么说?”
望了望龚弃色所指的那块荒田,方梦龙心里估算着:距离约在两百多步以外,照常情判断,若有机关陷饼,按说范围是延伸不到那边,而且看情形龚弃色也属临时择就,不像早有预谋的样子;他略一迟疑,侧身低向君不悔:
“小友,你看那荒田行不行?”
君不悔亦正在端详,闻言之下,默默点了点头。
坐直身子,方梦龙提高了嗓调:
“好,我们同意那个地方!”
龚弃色与尚刚互觑一眼,闷不吭声领头过去,完全一派吃定了的形态!
脚下踩着干裂的泥土,齐踝的萎草,龚弃色他们四个人一字排开,摆明了任君选择的架势,如果不是四个大男人,不是在这么荒凉的所在,换个灯红酒绿之处,倒有点窖姐儿亮相的味道了!
方梦龙与君不悔等人也下了马,缓缓跟来,尚未及站定,龚弃色已指着君不悔开了腔:
“我先挑姓君的拼头一阵,此外三对三,各位尽可自拣自便,选妥当了,再轮番上场,斗个死活!”
君不悔微笑道:
“姓龚的,你的勇气实在可嘉,只这短短时间,竟已忘记前些日子身受的血之教训,约莫是伤口业已愈合,不觉疼痛了吧?”
青中透白的脸孔猛然挣出一抹紫赤,龚弃色的两眼斜吊,喉结上一移动,他屏着气,抑压着烈火般的激怒,声音从齿缝间溢出:
“你不用嚣张,更不用羞辱我,君不悔,你的好辰光就到今天为止了,自从那一日以后,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记着你,不在念着你,我祈告上苍保佑你一直活着,活到我们碰面的时候,我抚摸着身上的疤痕,一再向我自己保证血债血偿的决心;君不悔,我不在乎挨你的刀,却永不能忘怀,你给我的折辱,现在,已经到了你必须付出代价的关口,你不会再有侥幸,再有机运,甚至你连明朝的阳光也无缘再见--”
君不悔安详的道:
“那不是用嘴说。就能办到的,那要凭功力,凭本事才行,姓龚的,据我所知,以你的几下子,恐怕很难对付得了我,我不信在这段时间里你会有什么特殊的遇合,或服用了某些助长修为的神丹妙药,那只是一种玄虚的传说而已,你不会笨到用来唬人壮胆吧?实际的情形是,这段时间你正躺在床上休歇养伤,功力方面不但无以增进,大概还有消退之势,在这等情况里,你打算血债血偿,扬眉吐气,就十分困难了。”
龚弃色错着牙道。
“事实会证明给你看,君不侮,你将望尘莫及!”
君不悔道:
“除非你另有阴谋,否则,单个较量,阁下仅有重蹈覆辙的份!”
尖吼一声,龚弃色激动的咆哮:
“我要捻碎了你,君不悔,我发誓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没有什么兴趣的摇摇头,君不悔叹了口气:
“老词老调了,姓龚的,你不觉得腻味吗?”
尚刚伸手搁在于儿子的肩头上,示意冷静,然后,他才阴沉的道:
“君不悔,现在说风凉话未免为时过早,趁着还有工夫,你不妨多替自己的姓命合计合计,便明白告诉你吧,今日之会,我们主要就是冲着你来的!”
君不悔毫不意外的道:
“我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我虽历尽艰险,也务求赶到方府,偕随赴约,我原可以退避不出的,但我来了,尚刚,相信你会知道我的意思。”
尚刚冷森的道:
“你总算尚有这点机伶,因为你也晓得,逃得一日,难逃一世,今天你若不敢面对现实,有所担承,迟早亦将落在我们手里,叫你不能翻身!”
君不悔笑了笑,道:
“各位并不足以对我造成这么大的压力,所以我当然敢于面对现实,有以承担!”
尚刚别过脸去,趁这瞬息的缓冲以便将那凝形的恼恨抹消,他是前辈,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可不能稍因悻逆而失了风范气度;等他再正视君不悔的时候,又已恢复原状,展现的仍然是一副凛烈刚毅的神情:
“天下没有绝对的事,也没有唯我独尊的人,君不悔,这个浅显而不变的定律就将应验在你身上,任凭你心毒刀快,照样抗不过临头的恶报!”’
君不悔道:
“恶报是有的,却不知是报在谁人头上,尚刚,老天有眼,是非分明,它的心思未必和你一样。”
这时,那外貌丑陋恐怖的老女人忽然夜枭惊啼似的大笑起来,露出满口又尖又细宛同锯齿般的黄牙,话却是冲着龚弃色在说:
“小龚呀,你原先在老娘面前陈诉这姓君的小鳖羔于如何狂妄,如何跋扈,又如何不可一世,老娘还不大相信,只以为你吃了他的亏才故意这么编排他,现下一见,可不正是如此,更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人要放肆成了这等模样,还能让他继续朝下活吗?他要一天活着,别人又怎么混,小龚,你就先委屈委屈,把这小鳖羔子交给老娘我来打发,早早送他轮回转世,也免得张牙舞爪的惹嫌!”
龚弃色有些为难的道:
“二姑,这君不侮与我有仇不共戴天,你亦亲眼见过,我被他糟蹋成何等情状?此怨不出,实在神魂难安。”
尖笑一声,有若才下了蛋的老母鸡,这婆娘道:
“所以老娘我要替你出这口鸟气呀,你们看看这个小鳖羔子,突肚挺胸扬眉瞪眼,活像皇上的二舅子,太宰的三叔公,那等脾睨群伦,高高在上法,老娘实在是看不过去,非揪他下来跌他娘个折腰断颈不可!”
左一声小鳖羔子,右一声小鳖羔子,直把君不悔叫得啼笑皆非,一肚子窝翼,他正想找几句尖酸点的言词挖苦回去,站在顾乞旁边的那个矮肥如缸的老头儿已经开了口:
“孙秋月,甭在这里人五人六耍你‘小天香’的威风,你当充着是尚刚义妹的关系就能横吃八方了?连尚刚都曾在君小友刀下栽过斤斗,你孙秋月又有什么皮调?放明白点说不定还可保个全身,要不然,‘小天香’也给你踩成一团臭泥!”
这丑婆娘居然有个诗情书意的芳名呢--
孙秋月一双三角眼凸瞪,拉高了嗓门:
“你,你他娘又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竟敢当着老娘面前数落老娘?”
胖老头呵呵一笑,双层下巴的肥肉都在抖动:
“孙秋月,你不认得我,我可认识你,我姓花,叫花瘦影,这十年以来,我们曾经见过三次面;头一遭,江北骡马帮的瓢把子嫁女儿,在酒宴上咱们幸会;第二遭,嵩山少林十二代弟子艺成出关,在献技大典上我们都是座上客。第三遭,约莫也隔着好几年啦,泰南城大布商于贤做六十整寿,我们亦碰上一头;你不记得我,是因为你仍然自比‘小天香’,仍然眼高于顶,顾影自怜,我这个糟老儿怎会放在你心中?我却不同,眼看‘小天香’变成了‘老天香’。光阴催人不留情啊,不想你易化成这副德性,怎不由我不多加几分注意,凭添几许感叹?”
一番话是又嘲又谑,听在孙秋月耳中,要多不是滋味就多不是滋味,她定定的盯着肥矮如缸的花瘦影,额头暴起一根青筋:
“花滴溜--原来是你,我当谁有这大的胆量吐这等的浑言,不料却是‘天目五鹫’的大阿哥‘旋翼鹫’花瘦影,姓花的,我们有过数面之缘,提起来多少也有些牵连,怎么着?你是六亲不认,找碴找到我头上来了?”
花瘦影笑得十分开朗:
“按说呢,同船过渡都有五百年的缘份,何况我们之间还有这么点渊源?不过事情到了紧要关头,就得分出亲疏远近,更须明辨一个道理;梦龙与我相交三十余载,谊比手足,比起你来自是交情要深,再说道理,你那侄儿龚弃色好色贪淫,意图以xx砧污人家闺女清白,碰巧被君小友救下,事后你们做大人的不但不训斥晚辈,登门请罪,反倒记恨对方,明着鼓动小辈寻仇报复,如此不知自省,违悖常情之举,道理何在,就叫人搞不清了,形势发展到这步田地,孙秋月,是你助纣为虐呢?还是我不顾情份、故意找碴?”
孙秋月脸色铁青,厉声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花滴溜,你晓不晓得姓君的小鳖羔子有多狠多毒?他不但将小龚杀得遍体鳞伤,竟然还给小龚破了相,这种赶尽杀绝的恶劣作风,残暴手段,怎能令人默而以息?莫非小龚身上的肉不是人肉?”
花瘦影心安理得的道:
“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两边一朝卯上,谁也留不得情,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孙秋月,关键在于龚弃色为什么会招来这场灾祸?老古人早说过啦,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呀!”
窒愕一刹,孙秋月愤怒的大叫:
“好个老王八蛋,给你鼻子上了脸啦?拿一篇歪理在老娘我面前浑扯,你以为我受你这一套?小龚吃了亏,就必定要找回来,管他对与不对,有理无理,你老小子打谱包揽,老娘我就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这脸一抹,就变成泼妇骂街的工架了,不要说不像“小天香”连“老天香”的那份情调也半点不存。
花瘦影却不愠不火,极其世故的一笑:
“孙秋月,你亦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竟摆出这副嘴脸,你不怕丢人,我都觉得惭愧,不可理喻,莫过于此,真正杂木树的果子,上不了台盘!”
斑白的长发无风拂舞,孙秋月伸出她那根细长如鸡爪似的食指遥点着花瘦影:
“老王八蛋!老杀千刀!你上得了台盘,你够修养?老实说吧,‘天目五鹫’浪得虚名,平日拿出来唬唬一干二流子青皮货犹尚自可,想要在老娘我面前摆弄,且远着风凉去,姓花的,你要有种,就放马过来和老娘玩玩,看我能不能把你这只‘旋翼鹫’拗成一头死鹅!”
花瘦影对着方梦龙霎霎眼睛,慢条斯理的道:
“看样子生意上门啦,老帮子,你的意思是挑上我来捉对儿?”
猛一错牙,嚓嚓有声,孙秋月恶狠狠的道:
“我要不能做翻了你,就算你八字生得巧,‘旋翼鹫’?他娘一只呆鸟罢了!破招牌,烂字号,我非给你砸个稀哩哗啦决不甘休!”
味味一笑,花瘦影道:
“小天香,你真狠着呢,不见天香,只见恶婆,这人变人,怎么一变就变出十万八千里地去了?将昔比今,啧啧,不堪回首啊!”孙秋月的大嘴扯歪,鼻孔急速翁掀,模样就像要吃人:
“花瘦影,你死定了!今天你是绝对死定了!咱们不再磨蹭,就是现在,就是现在我便将你生吞活剥,啃下你周身肥肉,看你将昔比今,又是怎么个神气活现法?!”
于是,君不悔淡淡的接上了口:
“你不是待要摆平么?怎的又变了卦?抑或你手高量宏,准备同时收拾我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