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也姓杨,个子不高,说话慢声慢语,课讲得还算细致。这样几个老师组合在一起,我该很愿意学才对。但事实上,我比初一初二更散漫,更不愿意学了。在初一初二毕竟还有王老师督促我,我还有学校的动力。王老师虽然性情刻薄,但他对真正优秀的学生还是能给予关注和重视的。但到了初三,这种关注完全没有了。我又没有自控能力,不懂事,甚至在某些方面还可以说混沌未开,我觉得自己完全处于放任和游离状态,学与不学都没有人管我。本来数学几何是我的强项,我也最爱学。事实上,到了初三,我的数学几何能力更增强了。但是,我得不到数学杨老师的重视,别说重视,我觉得他在故意对我做冷化处理,处心积虑的漠视我。比如,有一次,他在前面做一道几何题,我得承认他也有很强的几何能力,他自己曾说在全乡教师数学考试中,他考第二。但这道几何题,他没能证出来,叫起几个班上的尖子生,也没能做出来。他又问谁会做这道题,只有我一个人举手,但他却搓了搓两手上的粉笔灰,说这道题课后大家认真想一想,把这道题轻轻放过了,没有提问我。对于他的这种做法,我至今也想不通,也许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的嫉妒。他在我举手时一定很难受,因为一个平时从不和他接近,在他看来并不怎么尊重他的学生竟比他强,这在他是无法忍受的。他这样做的结果,是我完全不听他的课。那时班上的学生流失严重,坐在最后一排的我,身后的桌子空着没人坐,每到他上课,他在前面讲课,我就转身,背对黑板自己学,即便是自己学,我的数学仍是班上最好的。班上同学从各处找来难题考我,我从未被他们考住过。
到了初三,我一度对语文产生兴趣,因为教语文的王老师知识渊博,讲课幽默风趣,很有内容,我语文一度考到过九十多分。但后来因为一件看上去并不很大的事,我对语文的兴趣又失去了。王老师曾讲到过“粗糙”的反义词是“细致”但我觉得“细腻”更准确,就在做作业时,这样写了。王老师很认真的给我用红笔改了过来。但后来考试,恰好又考到,我仍然坚持了自己的意见。这回王老师觉察到我作业上的错误不是偶然的,就在课堂上讲,有的同学认为“粗糙”的反义词是“细腻”这是不对的,然后就这个词在黑板上讲了足有几分钟。不过王老师并没有说服我,反而更固执的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但判定对错的权力在老师的手里,他可以判你的错,并且扣你的分。我因为这件事,对语文渐渐心灰意冷,以至于厌学了,更经常的在语文课上睡觉。有一次,已不再教我的王老师把我叫出去,很诚恳的对我说,要我好好学,别把自己耽误了。还承认以前对我做的有点过分,叫我不要放在心上。也还是他,在我毕业后,一次遇到他,特意把我叫到身边,问我现在做什么,听到我在家干活时,摇摇头,拍着我的肩膀,惋惜的说,白瞎你这块料了。
但王老师的这次谈话对我没有丝毫影响,我依然故我,对数学课以外的课程完全放任。即使是临近考高中,我也只是在学校学学,放学后,仍是放下书包出去玩。我以为别人也和我一样,后来偶然听到班上的同学闲聊,知道他们不仅在放学后学习,而且晚上还学到十一点多,这对我简直是苦役。
但随着毕业的临近,那种即将离开学校的伤感气息越来越浓重了,我开始留恋学校的一草一木,每天每日的时光,就像一个弥留的病人,数着为数不多的光阴。我突然意识到了时光的一去不返,而在从前,我觉得时间仿佛是静止不动的,有着无限的伸延。我好像突然从梦中醒来了,更深的沉浸自己的内心中,无言的忧郁,偷偷的写那种很忧郁,很伤感,很怀旧,很迷茫的诗。无边的世界在我的眼前展开,我看不到它的边沿,只有一团模糊不清的雾,在前方迷离。
我们这个初中只是一个村办初中,生员都来自附近的村屯,我们这个班是最后一个班,送走这个班,这个学校便不再设初中,完全变成一所小学。随着不断的转学和退学,坚持到最后考试的只有二十人,恰好是十男十女。我们的主要竞争对手是城里的学生,他们的录取分数线比我们低二十分,而且,我们因为没有英语老师,所以也没开英语这门课,等于是在缺少一个科目的情形下去考试。结果这个班只有两个人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下一年,除了我和另一名家里没有劳动力的学生,其他十六名学生都去了乡里和二十里外的镇上复读。第二年,这批人大多数考上了中专,师范,军校和县里的高中。他们现在有的当了校长,军官,企业的厂长,我永远怀念他们。
八年的学生生涯就这样结束了,八年里,我一直是老师眼中的坏学生,即使是小学时对我很好的姚金兰老师,她也肯定不会认为我是一个好学生。我得承认在小学时,我相当淘气,惹老师讨厌,是我罪有应得。而到了初中,我已完全退去了身上的野性,变得非常老实了,但仍然不能获得老师的好感。或许,别的学生也会认为自己没有获得老师的好感,只是我的感觉更强烈罢了。说到底,老师很得意的学生,在一个班上绝不会很多,他讨厌的学生也不会很多,而我就在这之列。
我在学校没有学到什么。学到的只是一些皮毛,我最大的收获就是我的骄傲,我智力上的优越感,以及我终生都受用不尽的对天才自我的信执,它让我意识到学校只是庸人的天堂和天才的牢狱,一切庸人都在这里发扬光大,一切天才都在这里遭到扼杀。这不仅仅是由于我们现行的僵化刻板的教育体制,也来源于教育者本身,他们平庸的人品,天性,狭隘贫乏的心灵,或许对普通受教者并无大碍,甚至还会有益。但对于优异者却构成一种损失。要知道教育者有一颗博爱高尚的心灵有多么重要,即使再多的知识,乃至于学识,也不能弥补这方面的欠缺,更何况有的教育者知识学识同心灵一样贫乏。培养一个有知识的人极其容易,但要发现一个优异者,却需要一双识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