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长的一辈也死得差不多了才是。会使这武器多半是长老级的人物了,临老还六根不净动贪念哪,才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
段橒舒惋惜地摇摇头,随即转了语气,斜眼睨向煦声“该怎么说呢你们洪家也造了不少孽啊,奉陵就奉陵嘛,偏偏就是太过执着,将这陵墓护得滴水不漏、有进无出的。见不到的东西最勾人,这道理怎么顽固老爹听不懂,这些个儿子也不懂?”
洪煦声未回话。总觉得段叔今日比平时多话,而自己不如二哥能言善道,懂得怎么迎合别人的话题、懂得如何与段叔天南地北的聊天。习武是他的兴趣,造机关护陵不是。只是,爹娘从小版诫,一生总要做好一件事,平时可随心所欲,若是职责,就得要尽心尽力。
他自是不会把那告诫想得太深,但长日漫漫,有点事做总是好的。“不说了,”
段橒舒见他沉默不语,扬声唤着:“来吧。”
“煦声请段叔赐教了。”洪煦声摆出架式。在这庄中,段叔是唯一偶尔找自己练武之人。他不懂怎么响应段叔待他如家人的好,但十分乐意奉陪武艺的切磋。
“好,今日我要与你这吴家金钢链分个高低了。”段橒舒兴头一来,长剑高提,朝煦声刺了出去,逼他使出全力相迎。
月儿高挂的夜里,眼不能见物的洪煦声不曾瞧见钢链与剑交错划出冷冽的微光,传入耳中那铿雏有力的声音却能领他精准出招。
一来一往,直到夜深;一招一式,都在他掌握之中。
而这比试的快感,让洪煦声再一次确认,眼疾没有为他带来任何遗憾。
华丽厅中,大圆桌前坐着单清扬与奉陵山庄的洪二爷,萃儿与孙谅则各自站在主子身后。
本以为其他人会陆续到来,谁知过了三炷香时候,眼巴巴地看着一桌丰盛菜肴,肚子都不知翻滚了几转,还是只有他二人相视无言。
“真是不好意思呀,”主位的洪二爷笑里带着歉意“单姑娘远道而来,却是这个样子”
他语气和善,然却令人感到无限距离。单清扬抬眼,却在与那回忆中和洪三爷幼时轮廓有几分相像的面容对上时垂下睑,道:“二爷太客气了,清扬冒昧出信说要前来,是清扬打扰了。”
洪二爷摇摇手“单姑娘与我洪家交情不是一天两天了,无需客气。”
“可不是,”见单小姐没回应,站在二爷身边添茶的孙谅说道:“过往也算是亲家,结亲,那可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孙谅,”洪二爷板起脸,截断了他的话“一个奴才哪来那么多废话?单姑娘尚未婚配,你这话若是传了出去让人胡乱加油添醋,还以为我两家又走到一起。虽说江湖儿女结亲不会在意过往声名如何,可没有的事,轮不到你这奴才胡说,还不向单姑娘赔礼。”语气依然轻轻的,却是不怒而威。
小姐低头不语,萃儿偷偷瞧着洪二爷和他身侧那名为孙谅的灰衣少年,心道这孙谅应是洪二爷的随身奴仆。二爷让贴身的奴才出来相迎,是真未把她家小姐当成一般来客吧;但二爷语气疏远,话中就是带了那么点讽剌意味,果然还是介怀退亲一事。
“二爷教训的是,小人给小姐赔不是了。”孙谅抱拳鞠躬道。
久久,单清扬稍稍抬眼,见孙谅还低着头,似是没自己的一句话便不敢抬头,她赶紧道:“不没关系,清扬不会放在心上。”
“好了,孙谅,”洪二爷有些不耐地朝孙谅挥挥手“你去你大爷跟三爷阁里,请他们出来用膳,就说是我的意思。”
“是。”孙谅领命,退了出去。
“单姑娘见谅。”洪二爷有些抱歉地望着她,说道:“我娘过世后,一家人便很少同桌吃饭,我们兄弟挑嘴挑得厉害,平日又都各自忙碌,都是分别在住处吃了算。”
闻言,单清扬微笑回道:“一家人能同桌吃饭,那固然是好事,可二爷顾虑家人们作息各自不同,有如此安排也是好的。平时个别用膳,过年过节时聚在一起,能聊的话题定也堆积了不少,更能让彼此越加亲近,二爷安排得极好。”
听着,那话,洪二爷望着眼前人渐渐低垂的视线“抱歉单姑娘,我不是有意说这些不知惜福与家人共乐的话。”从前,她不是这么沈静重礼数的性子,方才几回针,视线又别开,分明眼底透着些许自卑小时她该是活泼甚至有些淘气的,真是女大十八变吗?
单清扬的确是想起从前与爹娘同桌而坐,笑谈一日所发生趣事的过忏,但她的伤心事与他人无关,不会怪罪别人。
又多聊了几句,洪二爷见机转聊起她们主仆二人一路发生的宁,化到系谅回来。
“大爷不在庄中,三爷跟段爷正忙着。”恭敬来到桌前,孙谅回报道:“不如二爷与单小姐先进膳吧,饭菜都凉了。”
“段爷在你三爷那儿?”洪二爷挑了挑眉,心下暗笑段叔还真挑对了时
间。“他俩切磋身手,那肯定不到半夜不会结束了。也罢,我等先用吧,萃儿姑娘也一同吧。孙谅,你”“小人还得上南苑那儿给单小姐和萃儿姑娘张罗房间,就先行告退了。”孙谅不等二爷说完,就自动自发地退出了厅堂,独留三人吃那一桌冷菜。
结果,折腾了整晚也没见着三爷。
就连她说要还剑,二爷却道当在见着三爷时亲自交还于是,她主仆二人就顺理成章地留下了。
南苑小屋中,单清扬泡在大大的木桶中,手里捞着温度微高的泉水,往一片迷蒙雾气中发着愣。桶中是二爷让孙谅扛了两次才灌满的、由石壁上凿出的天然温泉,传闻有活血之功。小时入庄,四夫人也总差人这么备着,好让她舒舒服服地泡上些许时候,舒舒成日被爹逼着练武而紧绷的身子。
方才让萃儿退到屏风后等着,单清扬才放心地拆下了遮在脸上的薄纱。
手,抚上了左脸上三条利器划出的疤痕。垂下眼,泉水如镜,映着那三道由左眼下方延伸到颈间的伤,一会儿,她别开眼。
仰头闭上眼,要自己暂时别想、别想
然而这里的一切,就算闭上眼不去看,还是清晰地浮现脑海。
如果不见三爷,是不是就能一直留在此?就能一直一直想着过去的美好、洪夫人待她的好,还有阿声的好?
屈指一算,距上回南苑里泡澡,已有十六年了?爹娘带她上洪家退婚距今,已过这么久了吗?
阿声他现在是何模样?
方才见到二爷,仍有童年的影子,可似乎不若从前那般真诚待人。是接下了家主之位让整副重担落在他肩上,所以不得不变,需懂得几分心机、几分算计,方能坐稳家主之位?所以就连面对故友,也得形同陌路人?
还是当年退婚一事损了洪家面子,加上二爷一向极重兄弟情,所以似卜阿声的自己,令得童年玩伴那纯粹的友情只能成为回忆?
自己又何尝不是变了?
十六年前住在这南苑里,睡醒便跟他们三兄弟玩耍,过午一同练功,那时的自己,绝不是现在这样心事重重,更非如此的丑陋模样
阿声也变了吗?
在珍藏的回忆里,有最后一回谷雨阁内他的温温笑颜,就算听着她伤人的话语,依然温柔。所以,她能不能不要见他,就让心中的阿声永远停留在那一刻,不要变。
然后偶尔,就像此刻,遇过了人生的大浪起落,悔不当初才来沈浸于过往的美好,才在心中偷偷唤他:阿声。
就像他们之间没有改变。
就像,她不是独自面对这一切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