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年月庄户人家还是不好混啊!”
后来,我们终于无言以对。我就反复给大舅倒茶、递烟,动作既慌乱又娴熟。
“这是小利子吧,今年十几了,还念书吗?”
我看见小男孩一直坐在床沿上发楞,就走过去摸着他的头对大舅说。说完了又觉得特别别扭。
“念什么书啊,庄户人家日子难混,在家帮大人干点活比念书实惠。你是教书的,你还不知道现在农村的孩子还有多少念书的,就连比他小的小丫头片子也不再念书了,在家帮大人挑水、运肥料。”大舅似乎比刚才平静多了。
“还是让孩子念点书好,大人多吃点苦受点累没啥,孩子以后要紧啊!”我还能说什么。
“唉,农村跟城里没法比啊!”
这时母亲进屋来说:“吃饭吧。”
母亲做了一桌子菜。我把烟和茶拿到饭桌上对大舅说:
“大舅,你先喝着茶,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着就往外走。
“干嘛去?算了,你爸爸和你大哥要是不回来就算了,就咱娘儿俩陪你大舅吃顿饭更好。”母亲在我身后说。
“娘,把酒壶跟酒杯烫烫。”
不大一会儿,我提着一瓶白酒进屋来,把它放在大舅跟前,说:
“大舅,外甥现在挣钱了,今天晌午咱爷儿俩把这瓶酒干它。”
饭桌上,我跟大舅只是一杯一杯地喝酒,几乎很少说话。眼看一瓶酒就要喝光了,我有点头疼,大舅也满脸通红。
我在床上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等我睡醒爬起来,窗子外面已经没有一丝光亮。我向端着饭碗走进屋来的母亲问道:
“大舅走了吗?”
“走了。“
“化肥买了吗?”
“你大哥一直没回来,空着车走的。”
“没给大舅捎点别的?”
“给了他一双旧棉鞋,还有几个馒头。四五十地,不知啥时候才到家,带着路上吃。”
我来到院子里,开开院子里的电灯。停在东墙根下的小拉车没有了,拴在那儿的那头瘦巴巴的小灰驴没有了,地上只留下小灰驴嚼剩下的几根干草茎,还有一泡驴尿和一堆驴粪。天上已是繁星满空。今天是腊月初二,没有月亮。
我想,大舅一定回到家了吧,还有那个一整天几乎没说一句话的小男孩。
(1991年1月初稿,2004年7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