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的镇魂歌

    001

    师傅说，紫，你要找到只属于自己的幸福。她说这句话时，眼睛里跳动着令人寻味的幽蓝泪光，暗红的血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滑了下来，沉入她纯白的裙幅，像某个汉字的起笔。也许那带着微微腥甜的鲜血本不算什么，只是与我的生命纠葛在一起后，化成了一缕深刻得让人心碎的思念。

    只属于自己的幸福。多么自私的幸福。多么侥幸的幸福。多么不知所谓的幸福。多少年前，你还是这样对我说的，你说过，最重要的人幸福，你就幸福。师傅，时光的转身，就这样扭曲人面吗？桃花依然，剑冽青锋。只是师傅那朵如白色马蹄兰的裙摆，已在红尘里化为灰烬。你用你的生命完成了我的生命，你幸福吗？

    002

    师傅一直都叫我紫，轻启红唇的一个音符，和着蜀山轻灵的风飘摇而过。我似乎永远记得那个为我而生的唇形，仿佛一句华丽的梵咒。师傅淡雅的笑容，像蜀山之北的深谷幽兰，隐匿着，刻骨的温柔。我重复着这个字，紫，紫电，紫电剑。天山寒铁，是我的本体，彼年，我只是一把剑，此年，我是一位氤氲着紫红血脉而生的锐气女子。

    此去今年，唯一可在凡尘中记起的，是那个让师傅的笑容绽放到极致的青色身影。那个身影永远飘忽在淡墨般的水雾里，切切地叫着一个叫残月的女子的小名。月，你在哪里？月，四百年，我回来了，你在哪里？月。月光像湖水一般透明，波光下，我的眼泪与月为舞。残月，是师傅的名。

    月，等我四百年，等我化气成形，就来寻你。月，我会给你所有的幸福。那是他对她的承诺。他的她，或是她的他。只是四百年，残月等不到。

    我是唯一可以存放残月的思念的载体。从她守住与他的相遇，到她遗失了他的承诺。流光飞舞间，她的灵力如霏微飘散。仅仅只在我的眼神里，灌注了那种叫做思慕的温存。师傅，我怎会幸福？

    你？是我多心了，还是天意决然如此？我觉得你的眼睛里有我寻找的东西。一点一滴，烙在心底。他披散着青袍长绶，细长的眼睛里跳跃着幽蓝的火焰，一如他凝视残月的那种热情。

    是吗？那你真的是多心了。我转过身，看着天边的繁星。残月已成过去，相思早已成灰。

    蜀山深处，有很多很多的妖怪，他们在期望中成形，慢慢长大，慢慢消失，刻意地让人们记住它们的存在。我也是妖，吸取了残月的一切的剑妖。我的名字叫紫电。师傅叫我紫，你也可以叫我紫。我虚浮的身体里的，流动着残月的血与灵。我回过头，给了他一个凌厉的侧影。

    或许我可以代替残月来爱你，但是我挚念于自己的幸福。我从眼眶里挖出那双内涵丰富的眼睛，缓缓地递向他的面前。你有没有想过，残月只是一个凡人，根本等不了一只成形的水妖四百年？

    我离开了，因为淅漓那儿没有我要托付的幸福。我只能留下残月那双逸着温柔的眼睛。那是残月给淅漓的唯一礼物。

    003

    蜀山深处，游荡着跟我一样的妖灵，它们当中有的已经媚如天人，有的仍旧丑怪难堪。漂亮的妖怪总是无止无歇地嘲笑后进的妖怪。嫉妒与争斗，不只是人类才有。

    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你的眼睛呢？你为什么会遗失了它们？妖怪们好奇地抚弄着我的脸，一个月前还娇如春柳，美如天仙的脸。

    我从蜀山之巅来，去寻找一种叫幸福的东西，我把眼睛留给了一个毫不相干的男子，因为那已是他的唯一。我的脸因为它们的无端抚摸，沾上了很多泥，那些泥土，像天山绝壁上有雪莲一样清香。

    骗人。蜀山的山顶住着神仙，你跟我们一样是妖，怎么可能活着到了这里？妖怪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似乎只是因为终于找到了可以嘲笑的同类而高兴。

    你们能告诉我，幸福是什么吗？

    幸福？是可以吃到更多更好更新鲜的人肉。是可以修炼得更加完美。是坐在冰山上吃到最好最甜的鲜果。是找到更多更好笑的同伴。妖怪们七嘴八舌。

    我艰难地笑着说，这些，我都不需要。

    突然一个软绵绵的声音轻轻地说，我听说，找到最重要的人，就能找到很大很大的幸福。最重要的人幸福，就是你的幸福。

    许多年前好像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听起来仿佛是伟大到了隽永的话。我心中一动，心脏抽搐到疼痛。残月，你就像我头上的影子，有了你，我才可能幸福。

    蜀山，不是我的家乡，所以我想回到天山去看一看，因为想找到同类，因为不想重复残月与淅漓的错过。我想找一把剑，跟我一样，锐意，或者坚强。要寒铁铸成，历经风雨。

    有男子用温柔到甜腻的声音在我耳边叫唤，卖剑，五文钱一把的宝剑，劈柴砍树不废力，长剑可以切瓜，短剑可以剁菜，小剑可以剔牙。他声音不大，却可以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人窃窃地说，劈柴可以用斧，切瓜剁肉用菜刀，剔牙而已何必弄得如此危险？人群的嘈杂渐次零落。我踩在厚厚的花瓣上，浸淫在馥郁的梨花香里。香味里，夹着一丝令人感怀的邪气。对啊，我离开蜀山已经半年。

    姑娘，买剑，长的五文钱一把，短的小的可以商量，怎么样？试试？男子的声线令人沉醉，但是嘴边遗留着清晰的血腥味，是人血的味道。

    妖怪果然是吃人的。我笑了笑，抛下了他。

    呵呵，姑娘好眼不，不知道怎么说好，反正我就是一只妖怪，我的名字叫上官警我。你呢？男子追上前来，把手上的剑悉数扔在地上。

    紫电。我淡淡地回答。

    004

    不知道为什么，上官警我就一意孤行地跟着我了。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我觉得他一定是一个有着温柔的黑色长发的青衣男子，脸上有着甜蜜到美好的笑容。他的腰间挂着一颗不小的银铃，每走一步，就精神抖擞地响一下，与宁静的空气交换着美好的颤音。我知道他的名字叫上官警我，是天策魔王的第二子，我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知道他的一切。

    他实在不是一个有着很好品性的魔物。他像其它低等妖怪一样四处吃人，不高兴的时候就想毁灭整个村庄，他有着一切公子哥儿的坏毛病。喜欢找杏花春巷里的女子聊天，喜欢喝人血酿成的酒，喜欢欺负小一点的妖怪，用脚踩烂它们的食物。他所有的任性都在我有意无意的放纵下蔓延，那时的我，不知道什么叫正义，什么叫宠溺，仅仅只知道，午夜梦回时，有那么一两次渴望，希望这个小魔头继续留在我身边。

    或许是因为太孤独。我掖着衣角默默地想。我实在是不怎么懂得思考的妖怪。

    天山下的空气很清朗，耳边随时可以听到飞鸟们空灵的叫声。音节不规则地浮动着，飘零在白云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领悟到这原是我的家乡，一个拨云见日，春来花开的异境。

    真的要上去吗？很可怕。上官警我拉了拉我的衣角，随手取下了残余在我发际的草屑。我的脸上，突然浮起了一阵躁热。不想来可以不来，是你自己要跟着我的。不知为什么，我生气了。语调也激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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